秦小五壓聲道:“兄弟們,我等雖出身貧微,然乞行幫以義為先。今夜,便是龍潭虎穴,也須闖上一闖!”眾人皆以雙目答之,悄然落水。
霜水砭骨,寒意直入五臟。
暗流若手,時扯人踝。
吸氣須短,換息須快。
這些自市井溝渠裡打熬出來的身手,水性儘顯,靠著意誌硬撐,一點點向島岸攀近。
就在最前頭的乞丐伸手欲觸岸沿之際,塔樓警鈴驀然尖聲長鳴。
“當……當……”聲破夜色,驚鷗驚雁。
城頭火光連珠點起,箭台之上弩手早列,箭雨呼嘯墜落,水麵瞬作白晝。
“小心!”秦小五怒喝,棗木棍在水中一撥,叮叮格開幾矢。
然箭雨太密,霎時便有數十人或肩或背中箭,血花於水中泛散,哀呼連迭。城上守衛又湧出一層,長槍失,刀影森,嚴陣相向。
秦小五見偷襲已破,弟子傷亡慘重,心如刀絞,終咬牙斷令:“撤!全體撤!”幸存者拚命回撤,合力拖拽傷者,憑著感覺四散衝進迷霧逃散。
眾人陸續從迷霧中闖出,趕回破廟,清點人數。出發時五十餘人,歸者僅二十,且十餘人帶傷。
廟內氣息沉鬱如鉛,失敗的陰影壓得人喘不過氣。
秦小五一抹麵上寒水,沉聲道:“發乞行彈,召集周邊兄弟!這監獄再硬,也要想辦法撬開!”念及此行怕是與幫中任務有關,他亦隻得再作準備。
一名資深弟子應聲,從囊中取出一支短管,點燃信子,對空一舉,霎時煙花爆開,初如碗狀,繼而四散成星。流光濺入四野,訊息已然傳去。而那於暗處以石引路之黑衣人,冷冷吐一口唾沫,低聲哂道:“什麼江湖第一大幫,到頭來連門檻都摸不著。罷了,回去稟主人。”
夜更深,洛水監獄重歸寂靜,隻隔壁獄室那痛楚的嘶號仍斷續如前,似地獄哀歌,敲在人心上。眾人已踏進鬼門,生死未卜。
郡界四野,乞行幫的兄弟見空中煙花,一人喚一人,步急如飛,皆向洛水趕去。與此同時,一列鏢客披星戴月,入了洛水城,尋了酒肆暫歇。
……
獄中,鐵鎖鏗然,一名獄卒拽開牢門,油燈一晃,粗目橫眉,手裡拎條皮鞭,伸指一指李天力:“就你!爺今晚缺下酒菜助興,抽上你幾鞭,過過癮!”
“你……”李天力怒道,方欲起身,忽覺四肢發軟,力氣儘失。旁側眾人亦個個如被抽走筋骨,渾身乏軟,難以支撐。
王清遠見多識廣,有氣無力地道:“糟了,莫非是……七香酥麻散?”
獄卒怪笑一聲:“有識貨的!你們武功再高,到了洛水獄,都得服軟。”言畢,走近換了燈位,燈火下,他眼底得意若蛇吐信。
展鵬飛心中一沉:隔壁那人中毒已久,且非此一味。而他卻仍能運轉部分內力,非尋常之輩。
眾人眼睜睜看著李天力被拖起,無可奈何,隻能各自倒地,聽鐵索遠去。
此毒使體內真氣如被截斷,時續時絕,難以運用。唯展鵬飛內修渾厚,真氣連綿尚在,方可勉強盤膝打坐,逼毒緩氣。其餘諸人皆癱軟難動,連調息也艱。
王清遠艱聲道:“展大哥,這‘七香酥麻散’,需以七種毒蟲配七味藥材,火候極苛,得成後方有此奇效。向來難得。小小洛水獄,竟舍得如此下藥?”
展鵬飛道:“並非對誰都用。我方才過隔間時察覺,多是內力較盛者中得其毒。此物顯為江湖豪傑所備。”言罷心中暗道:洛水獄想來並不單是郡縣監獄這麼簡單,一路走來不乏有許多高手被禁,看來有什麼秘密在這。
魯一棒歎了一聲:“也不知李兄弟……”話未竟,便咽入喉間。
王清遠忽問:“魯大哥,你與李門主如何相識?此番去八卦門作客,原為何事?”
魯一棒挪了挪身子,尋了個稍舒坦的姿勢躺穩,苦笑道:“實不相熟。先前一次圍剿倭奴,偶遇李兄,他也出力,算是一麵之緣。此番幫主遣我來洛水郡辦事,路過八卦門,酒癮上來,想起他,便上門討杯酒喝。席間他提及門中弟子遭鐵刀門欺壓……我這人一喝高了,最聽不得不講道義的話,便順口應了要去主持公道。後來之事,你們也見著了。”說到此處,苦中帶氣,“是我這酒蟲惹下禍事,連累諸位。”
王清遠打趣:“原是酒蟲闖禍。”旋即又轉向周鐵鋒,“周門主,你與李門主多年不對付,又是怎麼個由來?”
周鐵鋒功力最弱,此刻氣息未勻,斷斷續續地道:“本來……都是些年少之事。洛水郡門派眾多,分散城中各處,隻有我們兩派挨得很近。原因是我師父與他師父當年是結義兄弟,感情極好。開宗立派,便相互照應,擇地相鄰。我與李天力……自小入門,兒時還算投緣。後來……常被各自師父拿來比較,久而久之,反彼此厭惡。兩人各成掌門後,仍不對付,雞毛蒜皮之事也要爭個高低,門下弟子亦隨之仇怨延續……唉。”說至末尾,目中黯然,想起舊日少年心氣一脈相承至今,積怨如山,不由低頭掩麵,悄悄飲泣。
牢內漸靜,隻有遠處水滴沿石壁落下的聲響,滴滴入耳,清冷如針。
隔壁那聲聲痛號,忽遠忽近,像懸在眾人心尖上的錐,不時輕輕一按,便刺得人眉心發緊。
月色從掌寬小窗傾落一線冷輝,照在地麵破損的磚縫裡,也照在每個人的眉宇間。
鐵鏈微晃,發出極細的摩擦聲,像一條蛇遊過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