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鐵門在身後焊死的那一刻,外界的喧囂便成了遙遠的回聲。生鏽的排風扇不知疲倦地轉著,將初秋的燥熱與鬆節油的辛辣攪在一起,灌進每一寸空氣。陳跡將最後一箱畫布拖進門時,看見周苓正用報紙糊住破損的窗戶,陽光透過油墨字跡的縫隙漏進來,在滿地顏料管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這裡沒有日曆,沒有時鐘,隻有畫架上逐漸成形的色塊與地上堆積的外賣盒,標記著時間的流逝。
“這裡不對。”第七天的午後,陳跡猛地將畫筆摔在調色板上,靛藍色的顏料濺在周苓剛熨平的畫布上,像一滴突兀的淚。他指著《大道?天問》中那道橫貫天際的弧線,聲音因連日熬夜而嘶啞,“你讓我用群青鋪底,可現在它把所有光都吞掉了,這不是蒼穹,是墳墓!”
周苓握著刮刀的手頓了頓,指節泛白。她湊近畫布,鼻尖幾乎要碰到那片濃鬱的藍:“墳墓才該有光透出來。你父親的畫裡從不缺絕望,但絕望底下總得藏著點東西。”她轉頭時,發絲掃過畫布邊緣,“就像你現在,隻會對著顏料發脾氣,不敢承認自己怕了。”
“我怕?”陳跡像是被刺痛般提高了音量,順手掃開案頭的顏料盒,管裝顏料滾落一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我怕的是耗儘心力,最後隻畫出一堆笑話!怕的是你跟著我在這裡爛掉,連回頭的餘地都沒有!”他的目光掃過牆角堆積的空礦泉水瓶,掃過周苓眼下濃重的青黑,突然泄了氣,頹然坐倒在畫框堆裡。
周苓沒再說話。她蹲下身,一片片撿起碎裂的顏料管,指尖被劃破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黃色的顏料上,暈開一小朵暗紅的花。直到暮色漫進倉庫,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才走過去,輕輕踢了踢陳跡的膝蓋:“起來,給我調朱紅。”
爭吵的餘溫還在空氣裡發燙,陳跡卻順從地起身。當他的手指觸碰到周苓遞來的調色刀時,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將沾著顏料的指尖按在自己的鎖骨上。冰涼的觸感讓陳跡猛地一顫,抬眼便撞進她燃燒著火焰的眼底。那火焰裡有怒意,有疼惜,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渴望。
沒有多餘的言語,他俯身吻住她。顏料的氣息混雜著她發間淡淡的汗味,在舌尖散開。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腰線往下滑,指尖的鈷藍在她蒼白的皮膚上留下蜿蜒的痕跡,像他畫筆下未完成的河流。周苓的回應帶著壓抑的嗚咽,她抓住他的頭發,將他按得更近,仿佛要將彼此揉進對方的骨血裡。
畫架成了臨時的疆場。未乾的油彩蹭在她的後背,留下斑斕的印記,與畫布上的色塊遙相呼應。陳跡看著鏡子裡交疊的身影,她的發絲粘在汗濕的頸間,眼神迷亂得像被色彩浸潤的宣紙,而他身後,是《大道》係列中那片尚未成型的荒原。他的動作帶著近乎粗暴的占有欲,每一次衝撞都像是在對抗無形的敵人——那些質疑的聲音,那些絕望的念頭,那些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現實。
周苓漸漸學會了在這片混沌中找到節奏。某個深夜,陳跡正對著一幅失敗的習作發呆,她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指尖順著他的腹肌往下滑。他的身體瞬間僵硬,隨即反手將她抵在牆上,顏料罐在碰撞中滾落,紫色的顏料潑在牆上,像一片突然綻放的星雲。這一次,她主動迎合他的吻,舌尖纏著他的,帶著一絲挑釁的意味。當他進入她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倉庫外的風聲共振,那些關於未來的恐懼,在此刻都成了遙遠的塵埃。
壓力像藤蔓般瘋長,纏繞著他們的神經,也催生著更激烈的碰撞。一次為了“赭石與熟褐哪個更接近土地的肌理”,兩人整整冷戰了一天。直到傍晚,周苓踩著移動腳手架給頂層畫布補色時,突然感到身後傳來熟悉的氣息。陳跡順著腳手架爬上來,狹窄的空間裡,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他伸手按住她握著畫筆的手,將那抹赭石塗在她描繪的蒼穹邊緣:“這樣,土地就接住天了。”
周苓轉頭吻他,腳手架在兩人的動作中微微晃動,底下是鋪了半間倉庫的畫布。她的手滑進他的褲腰,感受著他瞬間的緊繃,然後是更用力的擁抱。風從窗戶的縫隙裡鑽進來,吹動著未乾的畫作,顏料的氣息與情欲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成了這片孤島上唯一的慰藉。陳跡看著她閉上眼時顫動的睫毛,突然明白,他們在彼此的身體裡尋找的,從來都不是歡愉那麼簡單。
那是在確認對方的存在,是在宣泄無處安放的焦灼,是在對抗那個試圖將他們吞噬的世界。當他用沾著金色顏料的手指劃過她的肌膚時,她發出細碎的呻吟,那些金色的痕跡像一道道傷口,也像一道道光芒。當她在他耳邊說“我們會成功的”時,他抱著她的力道更緊,仿佛要將這句話刻進彼此的骨血裡。
某個雨後的清晨,陳跡在畫室中央發現了一朵用顏料畫的花,花瓣是他昨天調的鈦白,花蕊是周苓最喜歡的檸檬黃。他轉頭看向蜷縮在畫堆裡睡著的周苓,她的臉上還沾著一點靛藍,像一顆未乾的淚。他走過去,輕輕擦掉那點顏料,卻在她睜開眼時,被她拽進懷裡。
陽光透過濕漉漉的窗戶照進來,在他們交疊的身體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跡看著她眼底的自己,看著牆上那道貫穿始終的黑線,突然覺得那些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壓力,都成了創作的養分。他們是彼此的繆斯,用身體的溫度點燃靈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用親密的聯結抵禦外界的風雨;也是互相撕扯的淪陷者,在情欲的浪潮裡一起沉淪,又一起浮起。
當最後一絲餘韻消散在清晨的陽光裡,陳跡起身走到畫布前,拿起畫筆。周苓從身後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將剛才在她皮膚上留下的金色痕跡,畫進了《大道?新生》的朝陽裡。顏料在畫布上暈開,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也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倉庫的鐵門依舊緊閉,外界的喧囂依舊遙遠。但在這裡,在顏料與情欲交織的空氣裡,他們找到了對抗一切的力量。那些激烈的爭吵,那些瘋狂的歡愉,都成了《大道》係列最鮮活的底色,刻進畫布,也刻進彼此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