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真還有五載壽命,何須如此。
五載甚至足以讓他親眼看著任昭昭一點點成長起來,以及更進一步為其思慮如何去應對更多的變數。
隻是他性命如今還有沒有五月都很難說。
婚期越來越近,死期越來越近。
任映真知道任昭昭是不可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成功的,他就隻能在這五月時間裡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多次翻閱那話本窺探天機,可惜話本後半段全是神女與魔尊在五湖四海“她逃他追”的愛恨情仇,隻有寥寥數句提及人間慘烈的圖景:
“烽煙驟起,鐵騎叩關,”
“帝女和親,紅妝千裡,”
“餓殍遍野,十室九空。”
「凡人命數自有天定。」話本妖怪冷冷道:「你機關算儘,公主不去和親反而想要做皇帝……此等悖逆之舉,篡改綱常!你注定不得善終,死在沈玄璃手中也實屬活該,咎由自取。」
任映真隻輕聲道:“那又如何?”
話本妖怪語塞。
他笑道:“我本來就是要死的人了,難道還在意怎麼死嗎?”
世事無常,變數總在預料外。
黑石堡軍情告急。
這北境咽喉的雄關要塞不知有何妖邪引動地脈陰煞之氣,汙穢了陣眼,當地以邪術催化出大量不懼刀兵,嗜血狂暴的屍傀。
一旦其失守,北方鐵騎將長驅直入,直撲帝國腹地。
「怎麼也翻不到這件事發生在何時何地,對吧?」話本妖怪說:「因為這是你帶來的‘果’,你真以為逆天改命那麼容易嗎,任映真?」
這還是它第一次對他直呼其名。
皇帝深知此戰凶險異常,非尋常將領可擋。妖邪作祟,唯有精通玄門術法且有斬妖經驗的高手,方能迅速穩定陣腳,清除邪祟,修複要塞。
於是沈策華父女臨危受命,日夜兼程,馳援北方要塞。
來不及告彆,沈玄璃隻留下一張素箋送來宮中,字跡清雋有力。她還不忘在信中安撫:
“軍令如山,歸期難定,來不及與你當麵告彆。”
“我不在的時候,務必按時服藥,仔細調養,切勿勞神。我已將玉衡引脈術的心法口訣詳細傳授予師弟。他於此道頗有天賦,也答應我會儘心照料你。”
“安心養病,等我凱旋。”
信不長,字裡行間透著關切和匆忙,極在意他似的。任映真看完將其重新折好,放在一邊。
福伯在一旁看著,輕聲道:“殿下,沈小姐她……”
正說著,門外傳來侍從通報:“殿下,周將軍求見。”
福伯看向任映真,見他點頭,低聲道:“老奴告退。”憂心忡忡地退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夷則看起來心情極為不錯,甚至規規矩矩地行禮了:“殿下晨安。”
他走到軟榻邊:“師姐臨行前特意將玉衡引脈術的要訣傳授於我,囑咐我務必仔細為殿下調理,不知現在可方便?”
任映真從沒見過他語氣這麼誠懇,態度這麼溫和。一想到周夷則在話本裡恨不得紮他小人的樣子,隻感到毛骨悚然。
“有勞。”
他習慣沈玄璃的行術流程,左手搭上外袍盤扣,正準備解開,被周夷則上前兩步扣住了手:“不必。殿下坐好即可,玉衡引脈術指搭寸關,肌膚相觸便已足夠,無需寬衣。”
“……”任映真手指按在扣上,頓住了。他回看周夷則,對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
彈幕裡更是笑暈:
【被玩了啊!】
【代換一下到現代社會就是每次都跟你說老婆你得穿內衣我才能乾活】
他慢慢放下手,整理外袍,在軟榻邊坐好,擱置好手腕,重複道:“……有勞。”
若不是在宮中,周夷則大抵會笑出聲來。他伸出三指,搭在任映真腕脈上。
幾乎是肌膚相觸的瞬間,微弱卻清晰的冰涼氣息像一條蛇鑽進了他的脈絡裡。任映真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它並非直衝心脈而去,而是繞著他細微末節的那些縫隙處處探索盤桓。
周夷則看他臉色和突然繃緊的身體,細微抽氣聲從齒縫溢出,當即更用力地壓住了任映真正在無意識顫抖的手腕:“殿下,放鬆些。”他這下是真的笑出來了。
“此術心平氣和才見成效。”
那縷冰冷的細流不著痕跡地加大了一點力道,恰到好處地戳在某個極為敏感的經絡節點上,麻癢的感覺驟然加劇。
“我與師姐不同,是冰靈根。”周夷則解釋道:“殿下或會感受有所不同。”
任映真用力閉了下眼,緊咬牙關。沒被搭住的那隻手指尖幾乎扣進緞麵紋路裡,他強令自己放鬆,任由那帶來濃烈不適感的內息繼續在體內蜿蜒遊走。
話本妖怪笑得比周夷則還大聲些。
周夷則把他所有掙紮神態儘收眼底,感受到手下脈搏微弱而紊亂的跳動,像籠中受驚的鳥。
他死盯著任映真咬住下唇滲出的一點血絲,隻覺得像甘美瓊漿澆灌在他心頭的惡念上。
他胸口充斥著一股扭曲而洶湧的快意,差點就沒忍住手上猛一發力,乾脆用這內息衝碎任映真的心脈,就叫這病秧子這麼死了算了。
越想那念頭越熾熱,光是想到這位瑾王殿下會死在他的指下他就——不行!
他想起沈玄璃。若是任映真死在他手裡,沈玄璃還不活剮了他?玩玩算了。
他心裡煩躁,隻繼續用力。指下似乎摸到了骨頭,似乎在提醒他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快油儘燈枯,自會熄滅,用不著他費心。
周夷則抬眼去瞧他在劇痛中仍然不肯出聲的樣子,扭曲的得意感又冒頭了。
還挺能忍。
他調動內息凝實一分,精準地向一處戳刺過去。
“唔!”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任映真痙攣了一下,猛地垂下頭,有幾縷黑發被冷汗濡濕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邊。
他本來還想冠冕堂皇地再解釋兩句,但看對方這副樣子,恐怕也沒多餘心力聽他說話了。他看著看著對方的臉,忽然覺得那股灼燒感好似平息了大半,而是被另一種黏稠的感覺所取代。
這念頭甫一冒頭,周夷則自己都驚了一下,隨即更大的無名火湧上來:他肯定也是被這張臉迷惑了。
就是這張惑人心神的臉騙走了他師姐。
他伸出手指,順著側頸往上撫去,用一種他自己都心驚的力度按在了對方因為緊咬而滲出血珠的下唇上。
任映真的嘴唇是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