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熱氣撲麵而來。
骰子狂跳、牌九拍案、狂笑嘶吼、絕望咒罵……無數聲音交織成令人窒息的欲望狂潮。
昏暗的燭火下,一張張因貪婪而扭曲的麵孔在煙霧中晃動。
應拭雪推著輪椅,目不斜視,徑直穿過這片沸騰的泥沼。輪椅如同破開濁浪的扁舟,所過之處,喧囂似乎都為之凝滯了一瞬。
無數道或好奇、或貪婪、或敬畏的目光投射過來,最終都落在輪椅上麵色蒼白、帶著病弱之態的“紀明月”身上。
他們要去三樓。輪椅停在樓梯前,應拭雪俯身抄起了輪椅上的閨秀小姐,動作乾淨利落。
任映真:“……”他安靜伏在這位突然貼心過頭的親親表姐懷裡,動也不動。他隻當自己是一塊磚。
對方身上隱隱傳來一種冷香味道,似乎不是香料。他記下了,來日或可派上些許用場。
終於行至第三層,這三層樓似乎承載了整個懸鬆城的貪欲和浮躁。
一扇厚重的紫檀木門,門上雕刻巨獸紋路,若欲吞人。門前,兩名身著黑色勁裝、眼神銳利如鷹的彪形大漢肅然而立,周身散發著冷冽的煞氣。他們見到蕭承鈺和應拭雪,微微躬身,無聲地推開大門。
這是一間極其寬敞、布置奢華到極致的雅間。賭桌主位,一人斜倚在一張寬大太師椅上,氣質亦商亦匪。
年輕男人衣袍華貴,神情是玩世不恭的輕佻:“蕭公子,應少俠,久仰久仰。”
“這位麵若桃花的——”
“我表妹。”應拭雪道。
“哦……哪位表妹?”李少川眯起眼睛:“應少俠的表妹,是哪一家的千金啊?寒玉山莊據傳有傾城之貌的柳家小姐?江南那位琴藝無雙的蘇家姑娘?流沙堡的拓跋女公子?——沒聽說這幾位近來要坐輪椅啊。”
他說一個名字,蕭承鈺眉頭就蹙得越緊,他正要開口,就聽身側道。
“通珍記,紀明月。”
輪椅上的這位倒是不卑不亢。
“原來是衍州紀氏、紀小姐。”李少川道:“通珍記啊……所以是為了那麵鬨騰的鏡子來的。蕭公子,若真的急昏了頭,怎麼不去求玄……”他手一指,從應拭雪又轉向蕭承鈺,“……天演閣裡那些能掐會算的活神仙,到我這銅臭堆裡來啦?”
這人倒不客氣,嘲諷紀明月也就罷了,怎麼還連消帶打?而瞧蕭承鈺的臉色,他還真有被嘲諷到,隻是並未回嘴。任映真轉頭去看在場唯一從這張嘴裡幸存下來的應拭雪。
應拭雪低聲同他道:“天演閣於詭物一道,向來同玄鏡台不太對付。”
原來如此,他聽春鸝秋雁提過這個名字,隻是除玄鏡台外都不算了解。
李少川目光灼灼地鎖定蕭承鈺:“蕭公子,明人不說暗話,你的拜帖我收到了,我敬重二位是俠士,但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想從我這裡借東西,就得跟我賭一盤。”
“李坊主快人快語,蕭某今日所求,唯九曜定星盤。賭注自然以此盤為憑。”
“那麼,蕭公子想怎麼賭?”李少川問:“骰子?牌九?還是李某最愛的……賭人心?”
蕭承鈺道:“客隨主便。李坊主是主,蕭某是客。賭法自然由李坊主定。”
“痛快!”李少川撫掌大笑:“既如此,就先來一盤,看看今日你我賭運如何。咱們就賭骰子點數大小。”
一旁的侍女立刻捧上一個紫檀木托盤,上有一個造型古樸的青銅骰盅和三枚象牙骰子。
“三枚骰子,同盅同搖。點數相加,大者勝,如何?這一局不作數,我們隻先玩玩,蕭公子可以看這一盤輸贏,再決定要不要跟我賭定星盤。”
這賭法看似簡單,但其實最考驗手法與運氣,是最容易藏貓膩的局。
蕭承鈺目光掃過那三枚骰子,以他的眼力並未發現異常。他抬頭看向應拭雪,見對方也微不可察地一頷首:“好,就依李坊主。”
李少川哈哈一笑,將三枚骰子投入盅中,手腕猛地一抖。
嘩啦啦——!
骰子在盅內瘋狂跳躍、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雙方凝神細聽,數息之後,李少川猛地將骰盅扣在紫檀賭桌之上。
“蕭公子,請。”
蕭承鈺也執起骰盅,搖動之聲穩健而有節奏,隨後一扣。
砰!
他也將骰盅扣在桌上。
“開!”
兩人同時開盅。
李少川盅內:四、五、六!十五點。
蕭承鈺盅內:三、四、五!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