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川鎮入夜後極靜,客棧臨街的一排房間隻餘風聲穿過廊簷。任映真被安置在靠內側的房間,窗下擺著一張矮幾,爐火微溫。院落外傳來巡夜的腳步聲,又漸漸遠去。
他坐在輪椅上,捧著一盞茶。
忽而,窗欞外傳來敲擊聲,三長兩短,像是某種暗號。
他沒應聲。
刀光驟然破窗而入,直刺任映真麵門。
然後此人就被還溫熱的暗器撲了一臉,眼口劇痛。黑影悶哼一聲,手中短刃隻削下一截窗柱。他伸手一抹臉,掌心潮濕,竟然是還帶著餘溫的茶葉渣。
這一路下來,多虧九竅蘊神佩,任映真多少還是積攢了一點內力,至於這茶葉渣怎麼扔出去的……倒很玄妙,這手法仿佛是這具軀殼自帶的,似是曾經演練過千百遍。
他頂著紀明月的臉笑得純良無害,趁著對方怔愣,左腳一伸把人踹倒,再順手攫住對方持刀手腕,猛然一扭,關節脆響,短刃落地。他借勢反扣對方咽喉,將人壓在案幾邊緣,背脊卡住,動彈不得。
這場麵極度吊詭,閨秀小姐纖細一隻,半身還坐在輪椅上。
“鷺叁在哪裡?”黑影勉力問道。
任映真手上力度加重,逼得他悶哼一聲。
“鷺叁?”任映真緩緩道:“原來她叫鷺叁。我想知道,接下來這活兒,到底是做什麼。”
“我隻負責接應,不知道細節。”黑影咬牙,額角沁出冷汗。
任映真一抬眼,餘光見一道細絲牽向窗外暗處,就知道應拭雪已潛伏在近側。
他又問道:“真正的紀明月,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黑影良久才道:“我隻知道她在南下途中就已經死了,彆的不歸我問,我也不敢知道。”
屋裡靜了幾息。
“我不過是拿錢辦事,家裡還有老母孩子等我回去……”
任映真:“……”你好不走心,讓我根本沒有道理放水。
那人呼吸急促,似乎陷入了遲疑,剛要開口,眼中卻閃過一絲異光。忽然間,他猛地轉身,袖口掠出一柄細短匕首,直指任映真肋下。
他側身倉促一擋,踹得對方一個踉蹌,可惜力道不足。
黑影吃虧不小,卻也知道再拖下去恐怕要栽在這假的鷺叁手裡,硬生生掙脫開去,翻身撞出窗外,從來時路狼狽竄出。他腳步淩亂急促,一時隻想脫身,迎麵一道劍光倏然亮起。
他認出來這寒芒,身形驟止,脫口而出:“蕭……蕭承鈺。”
“放下兵刃。”蕭承鈺冷眼望他,劍鋒微抬,封住對方咽喉去路,卻留了寸許不入。顯然是也想要留他的活口,這就是他的機會。
黑影喉結滾了滾,眼角餘光忽地一跳:背後無聲掠來一抹雪色,人未到,寒意先至。
應拭雪。
黑影心神大亂,猛地偏頭,咬向衣領裡側——
唰!
凝淵劍光已至,衣領應聲斷裂,帶著一黑漆小丸落在青磚上,濺出一圈烏痕。她手腕一旋,劍脊已抵住黑影下頜,截住第二次吞咽的角度。
蕭承鈺同時前踏半步,行雲斜指,對準其喉間要穴,冷聲道:“彆動。”
可黑影唇角忽然一抹詭笑,喉頭一滾,膝蓋一軟,整個人直挺挺栽了下去。
二者一人飛點數處急穴,另一人反手扣住人中欲逼毒上翻,終究隻逼出一口黑血。黑影四肢抽搐兩下,眼神迅速暗下去。
應拭雪收劍,冷聲道:“死士。領口毒丸是明招,真正的毒藏在臼齒裡。”
掌櫃戰戰兢兢站在門檻外,被兩名護衛半推半擋著不敢上前。蕭承鈺沉聲吩咐:“借你柴房一用,後門通向哪條巷?——好。去,麻繩與粗布拿來。”
他眼神一掃,護衛立刻會意,將屍體以粗布裹好,從旁邊耳房抬出。蕭承鈺又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塞進掌櫃手裡,壓低聲音:“有驚無險,今夜你這樓裡隻聽見打碎了一隻茶盞。其餘,皆無。”
“是,是……公子放心,小的什麼都沒看見。”
然而不多時,客棧大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刀鞘碰撞的聲響。
隻見幾名身著公服的捕快,帶著七八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為首的捕快一臉嚴肅,目光銳利地投向手裡還拎著劍的蕭承鈺和應拭雪。
“怎麼回事?!本官接到報案,說此間有凶殺惡鬥!爾等何人?為何深夜在此喧嘩鬥毆?!”捕快厲聲喝問,手已按在刀柄上。
掌櫃默默地往捕快那邊移動。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應拭雪上前一步,並未多言,隻是從腰間取出一枚令牌,在為首捕快眼前一晃。
捕快看清令牌的瞬間,臉色驟變,忙躬身行禮:“驚擾大人辦案,小的罪該萬死。”
應拭雪道:“此間事,玄鏡台自有處置。帶著你的人,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今夜之事,權當未曾發生。”
“是、是!”捕快如蒙大赦,連連作揖,轉身對著手下衙役低吼:“都愣著乾什麼?!還不快走!驚擾了大人辦案,你們有幾個腦袋?!”說罷,帶著一群衙役腳底抹油。
房門重新關上,房間裡一片死寂。掌櫃站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應拭雪瞥他一眼,又摸出塊碎銀子丟給掌櫃:“拿著。你報官,是職責所在,不算錯。這是你的賞錢。”
掌櫃手忙腳亂地接住銀子,捏在手裡,結結巴巴道:“多、多謝少俠!小的糊塗,呃……”
“行了。”蕭承鈺打斷他:“再喚店裡兩個夥計,把樓梯口的燈再添一盞油,夜裡巡兩趟。”他並不回頭,點名兩名護衛:“阿慶、阿硯,去屋脊與天井口查一圈,另沿回春堂與馬行那兩條巷子各跑一趟。我再去把受傷的人挪到內院東廂,換房。”
蕭承鈺提劍出了門,腳步與護衛的甲葉聲漸遠,沿著回廊拐向後門,片刻後隻餘院中風聲與微弱的火光。
掌櫃的雖然膽小但卻還算正直,隻是個被嚇壞的普通人,眼下成了安全的知情者,此地暫時可留。
屋內安靜下來。
應拭雪把門闔上,門閂輕落。她轉身,目光在地上的零亂茶渣與窗欞的裂口停了一瞬,又落回輪椅前的“紀明月”。
任映真眉梢帶笑:“表姐來得正巧。”
“巧嗎。”應拭雪走近他,腳步聲在屋子裡格外清晰:“我全都看見了。”
任映真左手搭在輪椅扶手上,笑容不改:“那表姐眼力真好,我心生佩服。”
她每向前一步,他便轉動輪椅退一寸,直至退到案幾邊緣,再無餘地。
“方才好一手‘摘葉飛花’,這手法,非內力精純、控力入微者不可為。放眼江湖,我隻知道一個地方教——天演閣。”應拭雪道,“而天演閣與玄鏡台素來理念相左,可稱世仇。”
“我不喜歡把未定之人帶在身邊,更不喜歡被人利用。”
這時他已退到案幾邊緣,無處可去。
“……那‘表姐’想怎麼處置我?”
應拭雪慢慢地俯下身來,沒持劍的那隻手壓在輪椅右側扶手處,這視角叫他隻能仰頭與她對視:“我有很多種法子。”
“最簡單的一種是把你交給蕭承鈺,讓他看看這位‘明月’不僅身負天演閣絕技,還藏著多少秘密。”
【啊啊啊啊啊啊快按針啊!!怎麼孩子好像嚇傻了A07掉線了嗎早知道不投票失憶梗了!隔壁代餐的選手死了蒸煮還活著誰懂我的絕望啊】
應拭雪將他困在輪椅上:“或者挑掉你的手腳筋,你以後就隻能待在這輪椅上了,推不動、也跑不了,省心。”
“帶回玄鏡台也不錯,我們有得是讓人開口的法子,或者死在這裡……你覺得呢,哪個更合你心意?”
她目光一寸寸由上自下,刀鋒一般,似是想要劃破他這張虛假的麵皮。
“你倒是沉得住氣。”
應拭雪直起身,收劍入鞘。
“你方才有四次機會,都沒有對我出手。”
“今晚就放你一馬。”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