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墨色更濃,恐怖的威壓讓整個戰場為之一滯。
濟世堂外,與應拭雪、蕭承鈺二人對峙的無相頭領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為了這一刻,我們苦心孤詣布局年餘!精心炮製‘紅衣娘子’的傳說……一切都是為了今日!”
他張開雙臂,越說越是激動:“什麼天下十一名劍!不過是劍鋒的影子——唯有夜話,才是真正的劍中魁首!本以為能藉由這大陣定位九幽璽碎片,沒想到竟然還有你們兩人。殺了你們,用你們的魂魄來祭劍,這棲風城就是我朝光複大業的起點!”
周圍的無相之人也士氣高漲,已然膨脹至極點。
“我們是天命所——”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那衝天氣柱忽而凝固,隨即以更快的速度倒卷消散。眨眼之間,那恐怖景象已無影無蹤。
漆黑劍尖自他胸前倏然透出。
他臉上的狂熱完全僵住,這點時間還不足以讓他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死亡本身都好像被這柄詭劍所吞噬。
夜空重新顯露,隻剩下稀薄的、迅速褪去的暗紅餘暉。
頭領的身體下一刻撲倒在地,揚起塵埃。
而死寂隻持續了一瞬,騷亂驟然爆發:
“怎麼回事?”
“那不是——”有人驚恐地指著站在屍體身後、靜立如淵的“紀小姐”。如果任映真注意到他的慘叫,大概會應他的話:是的,怎麼回事?那不是祭品嗎,怎麼把我們老大給殺了?
應拭雪的聲音壓過喧囂:“玄鏡台所屬,肅清殘敵,一個不留!”
“絞殺邪祟!”終於聚集過來的官差衙役們士氣大振,怒吼著開始反攻。而正麵戰場中心的三人目光短暫交彙,一切已無需多言,不過是容後再議,遂各自投入戰局。
四處驚起夜棲的飛鳥。
濟世堂後巷風聲逆卷,隻見黑衣人從屋脊掠下,一團紅雲照麵飛來,蒙在“紀小姐”頭上,隨即開始抽搐。
幾個黑衣人同時叫喊起來,聲音裡帶著得意。但很快他們發現,抽搐的是赤紅繡金的布料,而非底下被它裹住的人。
“紀小姐”伸手將那嫁衣從自己頭上抓下來,眼神冷冷的。它已經不再抽搐,被“她”抓在手裡擰成一條死蛇樣,掄圓了,向前甩出、啪地抽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黑衣人臉上。
“你有沒有教養!”被打得後退兩步的黑衣人尖叫道。
另一人比較會抓重點,聲音更高:“不對!為什麼沒用!”
回答他們的是劈到臉前的劍鋒,切豆腐一樣乾脆地結束了他們的疑惑。
“咋回事?”本地官差忍不住開口問道。
“先殺吧!”他身邊的玄鏡台尋蹤使低喝一聲,帶頭衝了出去。
巷口火光越來越亮,場內橫七豎八全是倒下的屍體,血腥味道壓在肺裡,人都喘不過氣來,喊殺聲浪潮般淹沒了一切。夜空是黑紅色,不知是火燒的,還是血染的。
離濟世堂不遠的巷角,他們靠牆坐著。荊女俠長出一口氣,將折光劍放在腳邊,用袖口擦掉額上的冷汗。賀西棠剛被煙嗆醒,入眼的畫麵就是身旁的林序秋望向前方交戰的地方。
“西棠。”林序秋餘光沒有看他,卻知道他醒了:“你覺得‘紀小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賀西棠怔了怔,他這半天來都昏昏沉沉,隻朦朧含混地有一些感知。火光在他們的臉上閃爍。他遲疑地回答:“好人吧?紀小姐這一路好相與得很,剛剛還救了我們的命。”
說到後麵,越來越真心實意和堅定。
【賀少俠:好人卡一張您收好】
林序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去瞟荊爭春,後者目不斜視地道:“‘她’救了我們。”
收尾階段,三人提著劍彙合,差不多都是半身血灰,唯有兵刃寒光凜冽。
應拭雪目光落在任映真右手拎著的那件嫁衣上:“這詭物還是早日銷毀來得好,以免遺禍人間。”
就在這時,幾盞燈晃過來,一隊有彆於玄鏡台中人與官差衙役的穿過斷壁殘垣,向他們走來。領頭的是個青年,腰間掛著把刻金的短尺,抱拳道:“見過應監察使,見過蕭公子。”
應拭雪目光微微一斜,看向任映真,意思已經很明顯。
她道:“天演閣?”
“正是。”領隊語調客氣:“奉調來收取詭物。我們接到傳訊,特來接管。”說完,他也察覺到氣氛不太對,便從袖中取出一隻鴿子來。
那灰鴿羽毛略顯淩亂,眼神卻靈動得很。它在他掌心一抖,亮出翅膀內側雪白的羽毛上有一隻微亮的符印,紋式複雜。
“符印所示,正是師兄的獨門印記,指示此地有詭物現世,需即刻收容記錄。”
應拭雪和蕭承鈺的目光一同盯到任映真身上了。
“是我放的。”任映真說。
比起應蕭二人,受他這話震撼更重的顯然是那隊天演閣弟子。領隊的表情一片空白,幾個呼吸後才訥訥道:“……師、師姐?”
“嗯。”任映真麵無表情點點頭:“特殊情況,回去再說。”
一時間這隊天演閣的弟子擦汗低頭者大有人在。
任映真將那紅布團了團,確認它沒有再次“活”過來,繼續道:“我知玄鏡台擅長破毀詭物,但這件並非尋常。若貿然銷毀,恐會波及此地。觀察、測算和收容是天演閣弟子的專長,由他們先行解析,也便於找到穩妥的處置辦法。”
“此事無關立場。”
應拭雪略默了默:“玄鏡台也需記錄在案,具體如何處置,上報後由上官定奪。”
眼下無數後續事宜亟待處理,並非爭論決定一件詭物歸屬的好時機。
萬事稍定時,夜色漸散。大家就地取材,銷毀那些邪異陣法後征用了濟世堂尚且完好的廂房,還能動彈的人們清出一塊區域,林序秋在這其中起了個帶頭作用,為傷員們施針止血,處理傷口。血腥氣和甜香被煎藥的苦味蓋下去。
春鸝秋雁等力竭者則被安置在其他廂房,幾乎頭一沾枕便沉沉睡去。經女醫官看過,兩人並無性命之憂。荊爭春去瞧的時候,少女們依偎成一團,像兩隻小鳥。
天一點點亮起,炊煙從最遠的另一側升起,零星人語車馬聲,帶著惶惑與慶幸。
整座棲風城從昨夜的噩夢裡醒了過來。
應拭雪在濟世堂偏院的石階上找到了“紀溱”。“她”的臉在複蘇的晨光裡格外蒼白。那柄舉世聞名的凶劍放在他觸手可及之處,白日裡看著,不過一條黑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