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亡更可怕更讓人惡心的就是有人享受著你的恐懼。
他寧願自己被視若無睹,給當成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但是所有人的眼神都不是那樣說的,他們的絲線都不是這樣表現的。
他看得見所有人的真心,所以唯獨無法欺騙自己。
被凝視者是沒有反抗的權利、能力和資格的,連異能都沒有的人是毫無價值的,所以其意誌也並沒有任何意義。
他才不要回去。
“跑!”顧不上那些想法,在這力量儘失的瞬間,求生的本能壓過一切。這時候也來不及管朱顏改了,他彎腰撈起夜話,劍身冰冷,又實在是柄沉重的劍,叫他踉蹌了一下。
任映真另手死死抓住還愣在那發抖的紀明風手腕,拖著他往與怪物相反的方向奔去。
夜話的劍鞘拖在青石板路上,刮擦聲極為刺耳。兩人算得上連滾帶爬。
【自從追更了A07頻道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哥們這麼狼狽,意滿離】
【變小了還要拖家帶口逃命太慘了哈哈哈哈】
不能將這東西往人多的地方引,否則不知會造成多少無辜傷亡。任映真一手抱劍一手拖人,順著絲線判斷分析,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令人作嘔的腥風一路跟在他們身後,跗骨之蛆般緊追不舍。
誰也不記得到底跑了多遠,紀明風就暈頭轉向地被任映真塞過一個洞口,再抬頭,是一個荒廢已久的院落,倒是方便二人藏身。
嘶吼聲遠去些,但並未完全離開。
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依舊縈繞不散。
紀明風隻覺得肺腑裡的臟器都要炸掉,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就聽小孩問他:“剛才那東西,你是不是曾經見到過?”
他猛地一震,抬頭道:“我還以為那是我太害怕了產生的幻覺……我腦子裡總是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能看到,就說明那東西居然是真的?!不是我想出來的?!”
“倒確實是你想出來的。”任映真道:“我猜你最怕的事情大概就是通珍記倒賣古玩珍品,萬一哪天遇上個處理不了的詭物邪祟,就萬事皆休。”
那意味著衍州紀氏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紀明風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任映真低頭再看他那雙孩童的手,現在他要雙手並用才能勉強握住夜話的劍柄。如果饕餮鑒映照的恐懼必將具象化,不會把任今也他們給照出來吧?
他用夜話裁掉過長的衣袖和裙擺,雖有那麼幾分不倫不類,但至少不再絆手絆腳。
“你、我,”紀明風說,“我其實學過怎麼用劍,要麼我保護你——”
“——你不能用這把劍。”任映真擋住他伸出來的手:“此劍凶煞,不要觸及。”
外麵的嘶吼聲漸漸變得越來越近,透出一股焦躁,似乎正在用自己的某種方式探查。腥臭味也更濃鬱。
“它馬上就要發現我們了。”任映真說:“我們兩個一起跑,誰也活不了。”
紀明風聽話縮回手,還是有些擔憂他,畢竟對方都已經變成小孩子:“可是你……”
“沒有可是。”任映真不打算再給他繼續開口打斷自己的機會:“聽好了,我去引開它,你立刻逃回通珍記求援去。認不認得路?知道蕭承鈺長什麼樣子的,對吧?”
“認得,”他立刻道,“我找得回去!”
“好。”任映真不再多言。
哢嚓。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斷牆缺口處,有團龐大的陰影緩緩升起,堵住了唯一的光源。那是它龐大身軀上的一部分——其中的一張臉。它蒼白得毫無血色,橫過來的臉正和二人麵對麵。
那赫然是紀溱的臉。
她清秀溫婉的麵容上,雙眼瞳孔擴散成一片死寂的漆黑,嘴角向上挑起,皮膚下麵似乎有細小的東西在蠕動著:“明風……”
紀明風尖叫一聲,被任映真扯著後心布料拽到旁邊:“快跑,彆回頭!”好在他現在隻能摸到這麼高,不然紀小少爺就要痛失後衣領了。
吼——!
鐺!
任映真指了一個方向,隨即用夜話的劍鞘敲擊斷壁殘垣製造噪音,往另一頭跑去了。
紀明風目送龐大陰影轟鳴著碾過廢墟追著小孩消失在另一邊,自己也咬咬牙朝著相反的方向逃走。
……
孩童的體力太有限了。
沒過多久,他就感覺呼吸急促,雙腿灌鉛。想積攢內力需要靜心調息,他現在根本沒有恢複的時間,這半個時辰無比漫長。
那龐大身體上所有扭曲的人臉雙眼齊齊轉向任映真,一張張嘴無聲開合。
給我。
他們說:你的臉,給我。
有點讓人反胃啊。強烈且熟悉的惡心感壓過了疲憊。
怎麼誰都想要這張臉?
深沉的厭煩和暴戾湧上心頭,他握住夜話劍柄預備拔劍出鞘。向他湧來的陰影正瘋狂地試圖凝聚成他的樣子,仿佛要將任映真整個“吸”進去,好剝下他的麵皮。
任映真就地一翻躲過此擊,這陰影砸在他剛才的位置,地麵上隻被腐蝕出一個淺坑。濺起的碎石擦過孩童的身體。
【好味嗎,好吃就是好土】
背後沒有其他可以閃避或後退的餘地,夜話出鞘兩寸,但願他能揮得動這把劍。早知有這一遭的話,他該帶出門的是更加輕靈的折光劍。
一道無形的疾風斬斷了垂落的陰影。
嗤。
利刃切過腐肉般,那黏稠陰影被斬成數截,斷口處黑氣潰散,發出無數人同時慘嚎般的尖嘯。人臉們都痛苦地扭曲起來,無數雙滿是血絲的眼球瘋狂轉動,試圖尋找發難人,卻一無所獲。
周圍除了任映真隻有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