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無限延伸卻又不會令人迷失的空間裡，正前方是一張白色辦公桌。桌後坐著一位黑發黑眼的男性，清秀的臉，沒什麼表情，衣服也是白色係，看不出剪裁的痕跡。
他注意到對方左臂上戴著個金屬臂章、上麵刻著阿拉伯數字04。
“請坐。”04說：“我們可以開始處理這次意外了。”
“……”他禮貌地問：“我好像沒有身體？如果你認為我坐下了，那我已經坐下了。”
04直接切入正題：“首先，再次為我們的失誤致歉。我們很早就注意到了在你的現實發生的事件，你的能力以及你做出的一切。從屬於你的原生世界的法律和秩序角度看，你確實進行了一次影響深遠的……”
“犯罪行為。”他接上。
04繼續道：“你的行為間接導致了深井的違約，所以我們提取了你的意識體。原本計劃在評估後前來接引，但中間流程出現了前述的延遲，導致你在一段非定義時空內飄流，並與候選者嶽皎意外連接。對此，我代表巡天世界管理局表示誠摯的歉意。”
“世界管理局。”他重複了一遍，探究道：“還有一個前綴？”
“是的。你可以將我們理解為一個高維文明管理機構。”
“聽上去很厲害。”他不走心地奉承道：“所以你們想做什麼，逮捕我？”
04的臉上出現了某種程序化的無奈：“不，我們想雇傭你。”
“…………雇傭？”
“是的。”04肯定道：“你正符合我們‘指導者’這一崗位所需的核心素質。我們需要維護諸多世界線的穩定和發展，需要能夠處理各種‘意外’的專業人才。”
“哦。”他說：“這聽起來像是我炸掉了一個魚塘，然後魚塘主人的上司找上門來，在賠錢之前要求我去給他們當魚塘管理顧問以工代償。”
04抓住了他的核心表達：“可以這麼類比。當然，這是雙向選擇，你可以拒絕。”
“嗯，拒絕的話、我猜就是回到虛無中吧。那聽起來我好像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04保持了可貴的沉默。
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那麼具體來說，‘指導者’的工作是什麼？沒有實體的話可以工作？”
“指導者的工作並不需要依賴三維世界的實體。”04回答：“就像你在《第二人生》中做的一樣，”他捕捉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立刻語速很快地補充道：“僅限你的頻道。”
“隻是你不能壓製或取代意識體，‘指導者’要做的是幫助和引導‘執行者’完成任務，維護世界線。”
“我們的工作之一就是在關鍵的岔路口以最小的、最精準的乾預，引導一個文明走向更富韌性、更具自我反省能力的未來。有時，是阻止一場毀滅性的戰爭；有時，是幫助一個天才的思想不被埋沒；有時，就像你做過的那樣，是戳破一個美麗的泡沫，以避免整個文明墜入更危險的陷阱。”
他問：“有勞動合同嗎？”
04又頓了一下，然後才抬手在虛空中一點，複雜的能量紋路和無法辨識卻能直接理解其意的符號湧向了他。
“這是《指導者任職意向書（臨時）》，包含權利、義務、風險提示及福利條款概要。”04解釋道。
他在04抬手的那一刻看見了自己模糊的倒影，那是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他下意識低頭、發現這個動作做得出來了，他擁有了具體的形態，甚至看得見手指上的細微紋路。
他又抬眼，捕捉到了04眼中有什麼東西飛快退去了。
“怎麼？”他問：“我長了張大眾臉，你在哪見過類似的人？”
04直視著他，非常直接地回答：“不，是你的眼睛。……顏色很特彆。”
他眨了眨眼。
“在特定光線下會呈現出豐富的色階的深色。”04回答道：“用還屬於人類的概念來類比，類似於……五彩斑斕的黑。”
“……”他決定暫時不去深究自己的眼睛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將注意力轉回了那份“勞動合同”上。他開始瀏覽那些直接載入意識的信息：讓我們來看看這份賣身契……哦，是意向書，具體寫了些什麼。
信息如涓涓細流彙入感知。
條款出人意料地詳儘且相對公平，權利和保障方麵簡直是快速反應部隊看了都要落淚，所謂的“指導者”享有相當可觀的休假時間，也解決了“永恒打工”的擔憂；工作單位還包住，員工擁有位於其維度內完全獨立的私人空間，理解成宿舍也沒問題，可根據意識體自己的偏好進行自定義改造。
而且，你也可以選擇是否要有一個“門”，這代表你同意經過授權的意識體前來拜訪。
信息獲取權限和意識安全保障方麵也令人滿意，義務風險說得很清楚，此外就是需要接受定期評估。
總體來看，這像是一份高風險、高自由度，且有基本保障的高級技術工種外聘合同，比他剛才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快速瀏覽完畢，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看來條款還算人性化，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慷慨。那麼，工資是什麼？又以什麼形式支付？”
04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一問，立刻回答道：“奇跡。”
這個答案在邏輯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具體點。”他不為所動地追問，像個精明的談判者：“什麼形式的奇跡，能否兌現，兌換比例如何？”
“根據指導者的意願、任務完成度及累積貢獻，它可以表現為多種形式。”
“它可以是一次關鍵時間線的回溯修正權限，一種稀有法則的短暫應用資格，或者……滿足一個在合理範圍內、對個人而言意義重大的‘願望’。”
“……”他目光微閃，正要開口。
04仿佛預讀了他的思緒，補充了一條關鍵限製：“當然，根據基本法，所申請的‘奇跡’不可直接涉及或用於獲取與‘指導者’及‘執行者’本身核心存在相關的特權或豁免。”
“我知道。”他嘴角勾起一個了然的微笑：“隻要不是‘我’，基本上都可以談，對吧？”
在最後的最後，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相當“任映真”式的問題：
“我同意簽署這份意向書。那麼，請問我可以申請預支工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