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塘火車站。
汽笛長鳴,白霧彌漫。
謝若林混在人潮中走下月台,他身上那件半舊的藏青色中山裝被漿洗得有些發硬,緊緊裹住他瘦削的身體。
脖子上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滴溜亂轉的眼睛,像是在搜尋獵物的野貓,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他手裡提著一個藤編行李箱,箱子角磨損得露出內裡的白色,分量卻壓手。
裡麵除了幾件換洗衣裳,全是他這幾個月在渝城當“垃圾佬”,從各個角落搜羅來的“寶貝”。
津塘,他謝若林,又回來了。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躲在舊書鋪裡靠販賣消息苟活的喪家之犬。
他是中統局正式委任的“華北調查科敵情乾事”。
官身。
雖然隻是個不入流的閒差,卻是一張能讓他登上牌桌的門票。
“您是謝乾事?”一個穿灰色棉袍的年輕人快步迎上,笑容裡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職業化。
“卑職是中統津塘辦事處的小劉,王主任派我來接您。”
謝若林點了下頭,刻意放慢了語速,讓自己的結巴不那麼刺耳:“有……有勞。辦事處……遠嗎?”
“不遠,車備好了,就在意租界。”
黑色的半舊轎車駛過街道,謝若林望著窗外。
津塘的街麵,比他離開時更“熱鬨”了,那種熱鬨,像是沸油上撒了一把鹽,透著末日前的癲狂。
最紮眼的,是街上那些穿著黑色製服的彆動隊員。
他們比偽滿的軍警更精神,眼神更銳利,腰杆挺得像一杆杆標槍,與周圍懶散頹靡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這些……都是龍……龍顧問的彆動隊?”謝若林看似無意地問。
開車的司機小劉從後視鏡裡飛快地掃了他一眼,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上了敬畏:“是。現在津塘地麵上,全靠龍顧問的彆動隊鎮著。連小鬼子……咳,日本人,那邊,很多事都得倚仗他們。”
謝若林不再說話,心裡那杆秤卻被撥動了一下。
龍二爺的實力和在津塘的根基,比自己想的還要強。
中統津塘辦事處,藏在意租界一棟毫不起眼的小樓裡,門臉寒酸得像個隨時會倒閉的米鋪。
主任王德海是個五十出頭的胖子,一臉官場養出的和氣生財相。
他一見謝若林,就熱情地握住手:“謝乾事,一路辛苦!早就聽聞您是津塘通,上麵派您來,可是給我們派來了及時雨啊!”
王德海顯然沒摸清謝若林的底細,不知道他是花錢跑的官,隻當快光複了,他是哪個大人物塞進來占便宜的關係戶,熱情裡摻了七分試探。
謝若林用幾句客套話敷衍過去,心裡跟明鏡似的。
什麼指導工作,不過是看中他“津塘通”的身份,想讓他當個免費的“地陪”和聯絡員。
中統在津塘的勢力被軍統壓得抬不起頭,這辦事處就是個空殼子,真正的肥肉早就被分光了。
他來這裡,不過是領一件“中統乾事”的皮囊穿上。
辦完手續,領了鑰匙,謝若林以“安頓行李”為由,立刻轉身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小樓。
他很清楚,自己真正該去報到的地方,是哪裡。
……
龍二的書房裡,一如往昔,沉靜。
阿豹領著謝若林進來時,龍二正低頭看著一份航運清單。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謝若林那身寒酸卻筆挺的中山裝上,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謝老板,不,現在應該叫謝乾事了。”
龍二站起身,那份價值不菲的清單被他隨意地放在桌上,仿佛一張廢紙。
“這身行頭,比在渝城時精神多了。”
謝若林猛地一躬身,這一次,話說得異常利索,結巴都仿佛被這屋裡的氣場壓了回去。
“龍……龍爺說笑了!若林能有今天,全……全仗龍爺栽培!”
這句是肺腑之言。
在渝城最落魄的時候,是龍二每月派人送去的“生活費”讓他活得像個人。
更是“通達貿易”那條線,讓他第一次窺見了什麼叫真正的大生意,什麼叫通天的格局。
“坐。”龍二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滾燙的茶水注入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中統那邊,給你安了個什麼差事?”
“華……華北經濟調查科敵情乾事。”謝若林老老實實地回答,“跑腿的虛……虛職。上麵......的意思,讓我多……多聯絡商界,搜集經濟情報。”
“經濟調查?”龍二的笑意深了些,“名目不錯。正好,我這兒有份‘經濟情報’,你帶回去,算是個見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