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透明的膜,裹著林默的呼吸往肺裡鑽。他靠在病房冰冷的牆上,指尖還殘留著父親林建國手背的溫度——兩小時前還帶著微弱的暖意,此刻卻隨那台腦電監測儀的屏幕一起,墜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監測儀放在床頭櫃上,銀灰色的機身蒙著薄塵,屏幕裡的綠色波形本該像初春的溪流般起伏,此刻卻成了一條拉直的細線,橫在淡藍色的背景裡,連最細微的抖動都沒有。“滴滴——”每一聲提示音都像生鏽的釘子,敲在林默的太陽穴上,他盯著那條平波,忽然想起十歲那年,父親帶他去結冰的湖麵上滑冰,腳下的冰麵也是這樣,硬邦邦的,沒有一絲紋路,卻藏著隨時會裂開的危險。
“心率72,血壓110/70,各項生理指標正常。”護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職業性的平靜,“就是腦電信號……還是這樣,像深度昏迷,但又不是。神經科主任說,這種情況他們從未見過,意識信號像是被憑空抽走了。”
林默沒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母親留下的舊鋼筆——筆身是磨砂的黑色,筆帽上刻著極小的“蘇”字,是母親蘇婉當年的陪嫁。他想起三天前父親突發腦溢血被送進醫院時,手裡還攥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母親穿著白大褂,站在某個實驗室的門口,背景裡有個模糊的“監管局”標識,當時他沒在意,現在想來,那照片的邊角都被父親的指腹磨出了毛邊,顯然是經常翻看。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帶著一陣微涼的風。林默回頭,看見蘇雨晴站在門口,黑色的風衣下擺還沾著外麵的雨絲,她手裡攥著一個銀色的U盤,指尖泛白,眼神裡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急切。
“你怎麼來了?”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記得蘇雨晴昨天剛去鄰市參加監管局的技術研討會,按道理要明天才回來。
蘇雨晴沒回答,隻是朝門口看了一眼,確認護士已經走遠,才快步走到林默身邊,壓低聲音:“我剛從監管局的數據庫裡出來,用了點‘特殊手段’。”她頓了頓,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加密文件的界麵,“林默,你母親蘇婉,當年是監管局的秘密研究員,隸屬‘意識工程組’,負責的是記憶編碼技術。”
“你說什麼?”林默猛地攥緊了手裡的鋼筆,筆帽硌得掌心生疼,“我母親不是大學的生物老師嗎?她從來沒提過監管局……”
“那是因為她辭職了,在2045年。”蘇雨晴滑動平板電腦,調出一份泛黃的檔案,照片上的蘇婉比林默記憶中年輕,眼神銳利,穿著監管局的製式白大褂,胸前的工牌編號清晰可見,“檔案裡寫著,她當年反對‘意識武器化’計劃,和項目負責人吵翻了,還銷毀了部分核心數據,然後就帶著所有研究資料離開了監管局,從此隱姓埋名,當了大學老師。”
林默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了一下,嗡嗡作響。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的書房裡總有一個上了鎖的抽屜,他問過裡麵是什麼,母親隻說“是媽媽的工作筆記”,從不讓他碰;想起母親去世前的那個晚上,她把這個鋼筆交給林默,說“以後要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看看筆杆裡的東西”,當時他隻當是母親的遺言,沒多想,現在才明白,那些都是母親藏在時光裡的秘密。
“我母親……她銷毀的是什麼數據?”林默的聲音發顫,他忽然覺得,自己對母親的了解,比想象中少太多。
蘇雨晴的眼神暗了暗,點開檔案裡的附件:“是‘意識清除計劃’的核心算法。監管局在2045年想利用記憶編碼技術,清除那些對他們‘有威脅’的異見者的意識——不是消除記憶,是徹底抹去意識,讓那些人變成隻有生理反應的‘空殼’。你母親發現後,偷偷把算法的核心模塊刪了,還把備份硬盤砸了,這個計劃才被迫中止。”
林默靠在牆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想起母親去世時,眼角還掛著淚,當時他以為是病痛帶來的痛苦,現在才明白,那或許是對過往的牽掛,對監管局的擔憂。他摸出那支鋼筆,擰開筆杆——裡麵果然藏著一個極小的微型硬盤,銀色的,像一粒紐扣。
“這個硬盤……”蘇雨晴湊過來,眼神亮了亮,“應該就是你母親留下的加密文件,裡麵可能有‘意識清除計劃’的完整草案,甚至還有她後來的研究。”
林默沒說話,隻是握緊了微型硬盤。他忽然想起父親昏迷前的舉動——當時父親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這個硬盤,嘴裡反複念叨著“空白區”“錨點”“不能讓他們找到”,當時他以為父親是病糊塗了,現在想來,那些話都是有意義的。
“陳誌遠。”林默忽然對著口袋裡的U盤低聲說。這個U盤裡存儲著陳誌遠的意識數據流,是三個月前陳誌遠為了躲避監管局的追捕,主動把自己的意識壓縮進去的,隻有林默和蘇雨晴知道它的存在。
幾秒鐘後,淡藍色的數據流從U盤的接口溢出,像細碎的熒光粒子,在空氣中慢慢聚成一個半透明的羅盤形狀——羅盤的盤麵是淡藍色的,刻度是流動的二進製代碼,指針是一根細長的光帶,此刻正微微晃動著,像是在捕捉某種信號。
“我在。”陳誌遠的聲音從數據流裡傳來,帶著電子音特有的平穩,“林默,你需要定位林建國的意識信號?”
“對。”林默點頭,手指輕輕碰了碰羅盤的盤麵,光帶在他指尖散開又聚攏,“我父親的腦電信號消失了,但生理指標正常,蘇雨晴說,他的意識可能被轉移了,你能找到他的意識位置嗎?”
羅盤的指針忽然劇烈晃動起來,盤麵的二進製代碼開始閃爍,像是受到了強烈的乾擾。“信號很弱,被某種能量屏障包裹著。”陳誌遠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凝重,“我需要再調整一下頻率……找到了!位置在舊城區的監管局舊實驗室,地下三層——那裡有個未被錄入地圖的密室,是當年蘇婉研究員的私人實驗室,監管局的數據庫裡沒有記錄。”
“舊實驗室?”林默皺起眉頭,他知道那個地方,在2048年監管局搬去新城區後,舊實驗室就被廢棄了,現在外麵圍著高高的鐵絲網,還有監管局的巡邏人員看守。
“我們必須去那裡。”蘇雨晴收起平板電腦,眼神堅定,“你父親的意識應該就在密室裡,而且,那裡可能藏著你母親留下的更多秘密,包括‘意識清除計劃’的後續。”
林默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親——父親的眼睛閉著,臉色蒼白,嘴唇乾裂,仿佛隻是睡著了。他輕輕握住父親的手,低聲說:“爸,等著我,我一定把你帶回來。”
離開醫院時,外麵的雨還沒停。細密的雨絲落在車窗上,畫出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流淚的痕跡。蘇雨晴開車,林默坐在副駕駛座上,手裡攥著那個微型硬盤,陳誌遠的數據流還維持著羅盤的形狀,懸浮在儀表盤上方,指針始終指向舊實驗室的方向。
“監管局的巡邏隊每半小時會繞舊實驗室一圈,監控攝像頭的盲區在東北方向的鐵絲網那裡,有個被腐蝕的缺口,足夠我們鑽進去。”蘇雨晴打開導航,屏幕上顯示著舊實驗室的衛星地圖,上麵用紅色標記出了巡邏路線和監控位置,“我已經黑進了舊實驗室的監控係統,接下來的二十分鐘,監控會顯示成三天前的畫麵,我們要抓緊時間。”
林默點頭,心裡卻有些不安。他想起蘇雨晴之前說過,她的父母也是監管局的研究員,在2045年的一次實驗事故中去世了,具體原因不明。現在想來,那場“事故”或許和母親的辭職、“意識清除計劃”的中止有關,蘇雨晴這麼執著於尋找真相,或許不隻是為了幫他,也是為了查清自己父母的死因。
舊實驗室的鐵絲網果然像蘇雨晴說的那樣,東北方向有個缺口,鐵絲網的欄杆被腐蝕得鏽跡斑斑,邊緣很鋒利,蘇雨晴從包裡掏出一塊布,裹在欄杆上,讓林默先鑽過去,自己則跟在後麵,陳誌遠的數據流緊緊跟著他們,像一團淡藍色的守護光。
舊實驗室的主樓是一棟灰色的六層建築,牆麵上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窗戶大多破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一雙雙凝視著他們的眼睛。雨絲落在建築的牆壁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混合著遠處巡邏車的警笛聲,讓整個場景顯得格外詭異。
“地下三層的入口在一樓的儲藏室裡,藏在一個鐵皮櫃子後麵。”陳誌遠的羅盤指針微微下沉,指向主樓的入口,“儲藏室的門鎖是老式的機械鎖,蘇雨晴,你能打開嗎?”
蘇雨晴從包裡掏出一套開鎖工具,金屬的工具在她手裡靈活地轉動著。“沒問題。”她笑了笑,眼神裡帶著自信,“我小時候跟著我爸學過開這種鎖。”
儲藏室裡彌漫著一股黴味和灰塵的味道,裡麵堆著很多廢棄的紙箱,上麵印著“監管局物資”的字樣,大多已經腐爛了,露出裡麵的舊文件和儀器零件。蘇雨晴推開靠在牆邊的鐵皮櫃子,櫃子後麵果然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旁邊有一個生鏽的金屬梯子,一直延伸到地下。
“小心點,下麵可能有積水。”林默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柱照進洞裡,能看到梯子上鏽跡斑斑,有些地方的橫檔已經斷了,“我先下去,你跟在我後麵,陳誌遠,你負責留意上麵的動靜。”
梯子很滑,林默的手抓住梯級時,能感覺到鐵鏽沾在掌心,冰涼的。地下三層比想象中更冷,空氣裡帶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手電筒的光柱掃過牆壁,能看到上麵有很多劃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抓過,還有一些模糊的字跡,已經辨認不清了。
“密室就在前麵。”陳誌遠的羅盤指針停住了,指向一扇厚重的鐵門,鐵門是暗灰色的,上麵有一個圓形的密碼鎖,鎖孔周圍刻著複雜的花紋,像是某種圖騰,“密碼是蘇婉研究員的生日,19980715。”
蘇雨晴走過去,在密碼鎖上按了幾下。“哢嗒”一聲,鐵門輕輕彈開,一股更濃的灰塵味撲麵而來,裡麵的場景慢慢暴露在手電筒的光柱下。
密室不大,大約十平米左右,中央放著一張金屬台麵,台麵是銀白色的,上麵布滿了細小的劃痕,顯然是經常使用。台麵上放著一台老式的神經接駁器——機身是黑色的,比現在的接駁器大一圈,上麵有很多按鈕和接口,電線是灰色的,有些地方已經老化發黃,屏幕是綠色的,上麵還殘留著一些閃爍的代碼,像是剛停止運行不久。
金屬台麵的旁邊,放著一個棕色的牛皮筆記本,封麵已經磨損得很厲害,邊角都卷了起來。林默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裡麵是父親的字跡,遒勁有力,和他平時寫的字一樣,隻是有些地方的墨水暈開了,像是父親寫的時候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