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的螺旋槳最後一次撞擊冰層時,發出了骨頭碎裂般的脆響。林默扶著搖晃的觀測窗,看著前方連綿起伏的白色巨物在朝陽下漸次清晰——那是冰穹A的冰蓋,千萬年的積雪壓縮成青藍色的固體,表麵布滿蛛網狀的裂紋,在光線折射下像一塊碎裂的巨型藍寶石。船身終於平穩下來,甲板上的積雪被狂風卷成渦流,打在防寒服上發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響。
“溫度零下52攝氏度,風速18米/秒,適合短時作業。”蘇雨晴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她已經穿戴好全套極地防寒服,頭盔上的探照燈亮著刺眼的白光,手裡拎著沉重的金屬探測儀,靴底的冰爪踩在甲板上,留下深深的劃痕。林默緊隨其後,懷裡抱著母親的筆記本,皮質封麵在嚴寒中凍得發硬,仿佛要與他的掌心粘在一起。
陳誌遠的數據流通過衛星信號投射在兩人身前,化作一道淡藍色的光帶,像條靈動的遊蛇。“集體潛意識網絡的衰減速度在放緩,但冰穹A下方的意識波動異常強烈。”他的聲音從光帶中傳來,帶著意識體特有的空靈,“波動頻率很奇怪,不是混沌的無序震蕩,反而……帶著某種節律。”
冰蓋表麵比想象中更崎嶇,每一步都要踩著冰爪艱難前行,積雪沒到膝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寒風像無數根細針,刺得臉頰生疼,呼出的白氣剛離開口鼻就凍成了細小的冰晶,落在睫毛上,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林默不時低頭看筆記本上的坐標,母親用紅筆圈出的位置旁,畫著一個小小的三角形,與記憶錨點的標誌一模一樣。
“滴滴——”蘇雨晴手中的金屬探測儀突然發出急促的蜂鳴,打破了冰原的寂靜。她立刻停下腳步,調整探測儀的參數,屏幕上很快出現一個清晰的金屬輪廓,埋在冰層下約三米處,巴掌大小,邊緣呈不規則的多邊形。“在這裡!”她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探照燈的光柱死死鎖定腳下的冰層,“深度、大小都和筆記裡寫的一致!”
林默蹲下身,掌心貼在冰冷的冰麵上,寒氣透過厚重的手套滲進來,卻讓他莫名感到一陣熟悉的暖意。他仿佛能感受到冰層下那個金屬盒子的存在,感受到母親三十年前埋下它時的溫度。“啟動激光切割器。”他對著通訊器說,蘇雨晴立刻從背包裡取出設備,淡紫色的激光束從端口射出,落在冰層上,瞬間燒出一圈光暈。
融化的冰屑化作細小的白霧,被風卷著消散在空氣中。激光切割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在空曠的冰原上回蕩,仿佛要喚醒沉睡的冰蓋。隨著冰層逐漸變薄,金屬的光澤從切口處顯露出來——那是一個銀灰色的盒子,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氧化層,邊緣刻著細密的紋路,正是母親筆記裡畫過的錨點保護盒。
當最後一層冰層被切開,蘇雨晴小心地用冰鏟撬開碎冰,將盒子捧了出來。盒子入手冰涼,卻異常沉重,表麵刻著兩行字跡,一行是母親林嵐娟秀的簽名,另一行是張啟明蒼勁的筆鋒,兩個名字之間,刻著一行小字:“當混沌降臨,讓記憶成為燈塔。”刻痕很深,顯然是兩人合力刻下的,邊緣的金屬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帶著歲月無法磨滅的堅定。
林默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刻痕,突然想起夾層照片裡母親和張啟明共捧錨點的畫麵。三十年前的南極冰原上,他們是否也曾這樣蹲在冰層前,懷著同樣的信念,將這個盒子埋入黑暗?通訊器裡傳來陳誌遠的聲音,帶著一絲異樣:“意識波動變強了,就在盒子周圍,很溫和,不像混沌……”
蘇雨晴已經找到盒子的鎖扣,那是一個與神經接駁器匹配的接口。林默立刻從背包裡取出母親留下的神經接駁器——正是從舊實驗室找到的那台,金屬外殼已經氧化發黑,卻依舊能正常運作。他將接駁器插入鎖扣,隻聽“哢噠”一聲輕響,盒子緩緩打開,露出裡麵的物品。
裡麵躺著一台小巧的神經接駁器,型號比林默手中的更新,表麵還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旁邊放著一個銀色的U盤,外殼上印著“嵐”字的拚音。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麵是母親熟悉的字跡,寫著“U盤插入接駁器播放”。
林默立刻照做,將U盤插入接駁器的接口。幾秒鐘後,母親的聲音從接駁器的揚聲器裡傳出,帶著輕微的電流雜音,卻依舊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邊:“小默,如果你聽到這個,說明意識潮汐已經出現了。原諒媽媽當年的不告而彆,有些使命,必須有人去完成。”
林默的眼眶瞬間濕潤了。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母親的聲音,不同於記憶中模糊的片段,此刻的聲音裡帶著疲憊,卻更多的是堅定。他仿佛能看到母親坐在實驗室裡,對著錄音設備,一字一句地訴說,指尖或許還沾著墨水的痕跡。
“他們都以為記憶錨點是打開意識邊界的鑰匙,包括守界人,甚至啟明。”母親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猶豫,又像是在確認,“但他們都錯了。錨點不是鑰匙,是燈塔。當原始意識海的潮汐襲來,它會收集人類的集體記憶,構建一道緩衝屏障——就像海邊的燈塔,既不封鎖海洋,也不懼怕風浪,隻是用光芒指引方向。”
“守界人害怕技術失控,害怕混沌同化記憶,卻忘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揚聲器裡傳來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像是母親在看筆記,“沒有記憶的文明,根本算不上文明。原始意識海不是洪水猛獸,它是人類意識的源頭,那些所謂的‘混沌’,其實是未被喚醒的原始記憶。我們要做的不是封鎖,是對話。”
“如果有一天,守界人阻攔你,彆怪他們。他們隻是被‘恐懼’困住了。”母親的聲音變得溫柔,帶著一絲懷念,“告訴他們,啟明當年其實是同意我的計劃的,他隻是被老派成員脅迫。還有,照顧好你爸爸,彆讓他太擔心……”
錄音突然中斷,隻剩下電流的“滋滋”聲。林默握著接駁器,指腹摩挲著冰冷的金屬外殼,腦海裡回蕩著母親的話。原來母親從未想過打開邊界,她隻是想在混沌與文明之間,架起一座橋梁——用記憶做橋墩,用信念做橋身。
“說得真好。”蘇雨晴的聲音帶著哽咽,她彆過頭,用手套擦了擦眼角,“林博士太偉大了。”
陳誌遠的數據流突然劇烈波動起來,淡藍色的光帶變得忽明忽暗:“小心!有不明信號靠近,速度很快,是……守界人的巡邏隊!”
話音剛落,遠處的冰原上就出現了幾道黑影,正踩著滑雪板快速逼近。為首的正是張嵐,她依舊戴著銀色的麵具,身上的防寒服印著守界人的三角形徽章,身後跟著十餘名守界人,每個人手裡都舉著一把黑色的槍——那是神經乾擾槍,能發射高頻電磁波,摧毀意識體,甚至讓人類陷入永久性昏迷。
“把盒子交出來!”張嵐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帶著冰冷的決絕,滑雪板在距離林默十米遠的地方停下,守界人立刻散開,形成一個包圍圈,神經乾擾槍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兩人,“你母親錯了!原始意識海的混沌會同化所有記憶,到時候沒有任何人能保留自我,所有人都會變成意識的傀儡!”
林默下意識地將盒子抱在懷裡,後退一步,與蘇雨晴背靠背站著。“我母親沒錯!”他的聲音在寒風中回蕩,“守界人隻看到了風險,卻看不到希望!沒有記憶的文明,和石頭有什麼區彆?”
“希望?”張嵐的麵具發出一聲冷笑,“你所謂的希望,是讓所有人都變成沒有自我的空殼!我父親的日誌裡寫得很清楚,當年他親眼看到原始意識海同化了一名研究員的記憶,那個人從此隻會重複一句話,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那不是同化,是意外!”林默厲聲反駁,“我母親的錄音裡說了,那是未被喚醒的原始記憶,不是混沌!你父親當年是被脅迫的,他根本不同意封鎖意識海!”
“胡說!”張嵐突然激動起來,麵具後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父親不會騙我!他是守界人的創始人,他比誰都清楚原始意識海的危險!”
就在這時,陳誌遠的數據流突然爆發開來,淡藍色的光帶瞬間膨脹,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林默、蘇雨晴、張嵐和所有守界人都包裹在內。光帶落在身上,沒有絲毫攻擊性,反而帶著淡淡的暖意,像浸泡在溫水裡。“彆衝動!”陳誌遠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帶著強烈的震撼,“我能感知到冰下的意識波動——不是混沌,不是同化,是……求救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