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侯府的昭玥院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整張紫檀木長桌上鋪滿了宣紙,連桌角都垂落著半張寫滿字的紙,地上更是層層疊疊堆著紙卷。
風從窗縫裡溜進來,卷起幾張散落在腳邊的紙,露出上麵寫的大大小小的字。
筆鋒帶著幾分稚拙,卻每個字都寫得格外認真,一眼便能看出是在反複練習。
雲汐玥坐在案前,早已累得腰酸背痛,握著狼毫的手也微微發顫。她動了動已經累僵的手腕,骨節都發出輕微的哢嗒聲。
一旁的蘭香看著心疼不已,端著溫好的參茶上前,勸道:“小姐,您又從清晨寫到現在,整整一天都沒歇過,手腕都腫了,快歇一歇吧。”
雲汐玥卻隻是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將手腕按了按,目光依舊落在自己尚顯稚拙的字跡上,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堅定:“我還能繼續寫,蘭香,再去給我拿些新的宣紙來。”
蘭香發現,自從上次小姐在竹影軒外的樹蔭下撞見三少爺與大小姐,踉蹌著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裡後,小姐像是變了許多。
這十幾天來,小姐鉚足了勁般發憤圖強,把所有心思都撲在了提升自己上。
每日天剛蒙蒙亮,她便準時起身,跟著府裡最嚴苛的禮儀嬤嬤學規矩。站身形時脊背挺得筆直,哪怕雙腿酸麻也不肯多挪半步。
連行禮時手腕的弧度、屈膝的角度,都要對著銅鏡反複琢磨,直到嬤嬤點頭才算完。
到了下午,她又端坐在書房裡,跟著大少爺請來的教書先生念書識字。
先生講詩詞典故時,小姐都聽得格外認真,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追著先生細細請教,半點不敢懈怠。
前些日子,小姐更是特意讓夫人出麵,將京中最有名望的書法大師柳真言先生請進府裡,說要跟著大師學寫字。
書法向來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學成的,講究的是筆力的掌控、章法的布局,得日複一日地臨摹、琢磨,才能慢慢摸到門道。
不過小姐卻對柳大師語氣堅定地說,她不求一蹴而就,眼下隻想先學好一個字。自那之後,便日日從早到晚,隻要有空都在練習。
雲汐玥的確變了。
自從那日在竹影軒外,她親眼看見自己處心積慮想要接近的雲燼塵,竟在躺椅上的雲綺旁邊屈膝跪下,說他生來就該是姐姐的狗。
那話也直直紮進她心裡,讓她瞬間被絕望裹住。
原來她費儘心思獻殷勤想要討好的人,對另一個人竟是這般俯首帖耳。她在這兩人之間,簡直像個多餘的笑話。
可這絕望又何止源於此?
先前她次次想與雲綺作對,卻次次被壓得抬不起頭,甚至總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無論是設計想讓雲綺在宮宴上出醜,還是假裝自己被雲綺推下水後來就真被雲綺當眾推下水。每一次較量,她都像個跳梁小醜,把狼狽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也是那日轉身逃離的瞬間,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雲綺縱然是不學無術,被人說蠢笨無知,在京中聲名狼藉,可她活得坦蕩自在,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與評判。
而她自己呢?一直把超過雲綺當成執念,可細想下來,她除了侯府真千金這層身份,其實也根本什麼都沒有。
她是侯府嫡女,卻是從小身為最低等的奴婢長大的。世家貴女們精通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連入門都難。禮儀上,她也根本沒有其他世家千金從小教養熏陶的從容優雅。
在外旁人就算敬她,恭維她,也隻是衝著她侯府嫡女的這層身份,根本不是真心敬她這個人。
她有什麼能真正超過雲綺,讓人另眼相待的地方?
想通這些時,她心裡所有的絕望和不甘忽然就化作了堅定。
若真要比過雲綺,她便不能再盯著那些虛無的爭鬥,而是要在雲綺所不擅長的地方,一點點補齊自己的短板。
她要成為一個真正知書達禮、能寫會畫、精通風雅的貴女,一個和雲綺截然不同的人,靠自己在京中貴女圈站穩腳跟。
而幾日後昭華公主女兒的滿月宴,就是她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