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這幾乎不可能。
陛下對魏王的偏愛,朝野皆知,那是一種近乎補償性的寵溺,絕不會因為一次不成功的構陷就動搖根本。
“今日父皇罰他抄經思過,已是表態。若我再窮追猛打,揪著不放,在父皇看來,就成了兄弟睚眥必報,不能容人,失了儲君氣度。”
李承乾緩緩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也變得幽遠起來,“你要明白,遺直,在這宮裡,要解決魏王,不能隻盯著魏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而冷冽:“要看到,坐在太極殿裡的,是陛下。”
房遺直渾身一震,如醍醐灌頂。他瞬間明白了太子的深意。
所有的爭鬥,最終的裁判和變數,始終是那位深不可測的帝王。
太子的對手從來都不隻是李泰,更是陛下心中的那杆秤,那份對平衡、對親情、對過往的複雜心結。
“父皇可以允許我們爭,甚至默許我們鬥,因為這會讓我們都更依賴於他的權威,也會磨礪出他認為合格的繼承者。但他絕不會允許一方徹底、難看地碾壓另一方,尤其當弱勢一方是他偏愛的兒子時。”
李承乾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房遺直臉上,那眼神深邃得讓人心悸,“打壓魏王,需要時機,需要方式,更需要……父皇的默許,或者,是父皇不得不做的選擇。”
他不再多說,重新拿起筆,語氣恢複平淡:“此事不必再提。彈劾?那是最無用也最笨的法子。時機還沒到,你且做好分內之事便是。”
房遺直深吸一口氣,將滿腹的不平與疑惑壓下,鄭重躬身:“臣,明白了。”
……
時間如水,盛夏的酷熱被幾場秋雨洗去,長安城換上了疏朗的模樣。轉眼,便到了長孫皇後的千秋節。
雖然長孫皇後已仙逝多年,但這一日,宮中仍會舉行簡單的家宴,皇帝與子女們聚在一處,緬懷那位溫婉賢淑的國母。
宴設於立政殿旁的暖閣,此處曾是長孫皇後生前喜愛的地方,布置得素雅溫馨,並未過度奢華。
長樂公主李麗質早早便到了,親自督促宮人擺放瓜果點心,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與部分柔婉氣質,眉眼間卻多了幾分生活曆練後的沉靜,雖然今年她也才十七。
小兜子年紀最小,穿著嶄新的衣裙,好奇地圍著食案打轉,不時踮腳想夠上麵的糕點。
李治也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隻是臉色看起來有些過於白皙,不如往日紅潤。
李泰是踩著點到的,他看起來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臉上的肥肉似乎都緊實了,眼神深處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鬱,但表麵功夫依舊做得十足,向李麗質和弟妹們打招呼時,甚至還擠出了一絲笑容。
“太子哥哥呢?”
小兜子看了一圈,沒見到最想見的人,扯了扯李麗質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問。
李泰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端起茶杯,用一種看似隨意實則清晰的語調說道:“太子國務繁忙,或許……是覺得這緬懷母後的家宴,不如東宮的新奇物事要緊吧。”
這話聽著像是解釋,內裡的陰陽怪氣卻讓李麗質微微蹙眉。
她輕輕拍了拍小兜子的手,溫和道:“太子或許有事耽擱了,我們再等等。”
她又看向李治,關切地問:“雉奴,你臉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