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間守衛森嚴、卻已隱隱透出暮氣的辦公室內,趙立春剛剛處理完手頭最緊迫的事務——包括將最後一筆數額巨大的資金,通過複雜隱秘的渠道轉移出去。做完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氣,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但他知道,還有最後一件,也是最讓他放心不下的事情需要安排。
他拿起那部幾乎不與外界聯係的保密電話,深吸一口氣,撥通了一個遠在海外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傳來趙瑞龍那帶著幾分慵懶和不耐煩的聲音,背景音裡似乎還有喧鬨的音樂聲。
“爸?什麼事啊?我這邊正忙著呢。”
聽到兒子這不知愁滋味的聲音,趙立春心頭一陣刺痛,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火混合著深沉的悲哀湧了上來。他強壓下情緒,聲音嘶啞而沉重:
“瑞龍,你聽我說。後麵……你能不能出去,就看運氣了。”
“出去?什麼出去?”趙瑞龍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語氣變得有些緊張,“爸,你什麼意思?事情……真到了這個地步了?”
“到了!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趙立春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厲色,“我和李達康,都已經準備好最後一搏了!能不能搏出一線生機,誰也不知道!”
趙瑞龍似乎還是難以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不可能吧?沙瑞金他們……真有那麼厲害?李達康在漢東經營那麼久……”
“蠢貨!”趙立春厲聲打斷他,再也顧不上措辭,“你以為還是在玩過家家嗎?!等沙瑞金那邊把光明區的老底子徹底翻出來,李達康第一個就會被雙規、判刑!他完了!我也跑不了!下一個就是進監獄!”
他怕這個不學無術的兒子還存有幻想,不得不將殘酷的現實掰開揉碎講給他聽:“我告訴你,光明區那塊地方,看著不起眼,底下埋著多少雷!李達康之前靠著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拉來的投資、搞出來的政績,現在全是催命符!過兩天,等上麵因為U盤的事情,對秦家、李家那幾大家族做出調整和處理的消息正式公布,那些之前還在觀望、甚至暗中支持李達康的人,見風使舵,肯定會立刻倒向沙瑞金!到那時候,牆倒眾人推,李達康這邊根本支撐不住!”
他越說越氣,忍不住遷怒道:“李達康也是個廢物!連個小小的光明分局都搞不定!那個叫程度的分局局長,一個小小的處級乾部,他竟然都命令不動!要是早點把公安係統牢牢抓在手裡,何至於如此被動!”
趙立春憤怒地咆哮著,發泄著對李達康無能的不滿,卻沒想到,電話那頭的趙瑞龍在聽到“程度”這個名字時,明顯愣了一下。
“程度?”趙瑞龍的聲音帶著一絲古怪,“爸,你說光明分局的局長……程度?”
“對!就是他!怎麼,你認識?”趙立春沒好氣地問道。
“他……他是我的人啊!”趙瑞龍脫口而出,“他那個分局局長的位置,就是前兩年我幫他運作,走的我的關係才上去的!”
“什麼?!是你的人?!”趙立春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眼睛瞬間瞪大,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被愚弄的荒謬感!“你……你怎麼不早說?!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趙瑞龍在電話那頭也有些委屈地反駁道:“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們在爭光明分局啊!你從來沒跟我提過!程度那邊,我就是順手幫了個忙,他平時也就幫我處理點小麻煩,這種人事安排我哪能事事都跟你彙報?”
趙立春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胸口劇烈起伏。他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苦苦爭奪的關鍵棋子,竟然早就掌握在自己兒子手裡!而他卻毫不知情,還為此焦頭爛額,甚至責怪李達康無能!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但震驚和憤怒過後,一股更深的無力感湧了上來。他頹然地說道:“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大勢已去!就算程度是你的人,在這種局麵下,他恐怕也要見風使舵,叛變了!誰還會跟著一條注定要沉的船?”
“那不會!”趙瑞龍卻語氣肯定地說道,“爸,你放心,程度的把柄在我手裡呢!他不敢叛變!”
“把柄?什麼把柄?”趙立春立刻追問,心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趙瑞龍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得意和隱秘說道:“他監聽省委常委!之前我讓他想辦法監聽李達康和高育良,想抓點他們的把柄。不過後來沒什麼太大的成果,搞到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我覺得沒意思,就讓他停掉了。但他監聽常委這件事本身,就是天大的罪過!這證據我可還留著呢!”
監聽省委常委?!
趙立春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消息比知道程度是趙瑞龍的人更讓他震驚!這可是觸及紅線的大忌!一旦曝光,程度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震驚之餘,一股狠厲之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頹唐,重新回到了趙立春的臉上!這簡直是絕處逢生的一根稻草!
他立刻對著電話吼道:“瑞龍!你馬上!立刻跟程度聯係!用這個把柄威脅他,讓他立刻給李達康打電話,表態效忠,完全聽從李達康的命令!讓李達康指揮他,在光明區給我想辦法搞出點事情來!群體事件也好,重大安全事故也罷,總之要把水攪渾,拖住沙瑞金他們的調查步伐,把局麵給我拖住!”
他的語速極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你告訴他,時間拖得越久,我這邊安排你出去的把握就越大!讓他為了自己的小命,也為了你,必須拚這一把!”
“好!爸,我明白了!我馬上聯係他!”趙瑞龍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和這最後的機會,不敢再怠慢,連忙答應下來。
掛斷電話,趙立春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沒想到,在這山窮水儘之時,竟然會從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這裡,得到這樣一個可能扭轉局麵的關鍵信息。
然而,他也清楚,這不過是飲鴆止渴,垂死掙紮。就算程度能製造一些麻煩,拖延一些時間,又能在沙瑞金和寧方遠聯手織就的天羅地網中支撐多久呢?
但,哪怕隻能多拖延一天,哪怕隻能給對手多製造一點麻煩,他也必須去做!這已經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掙紮到最後一刻的體麵,或者說,是為了給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多爭取一絲渺茫的生機。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如同困獸般的絕望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