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終究驅散了漫長一夜的黑暗，但籠罩在京州市，尤其是李達康一係人馬心頭的陰霾，卻隨著白晝的到來，非但沒有消散，反而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彌漫、加厚，直至令人窒息。
昨夜君悅酒店外的對峙，省廳與市局的緊張對壘，沙瑞金、寧方遠、李達康這三位漢東頂級大佬的先後登場乃至最後李達康的黯然離去……這些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又像投入滾油中的冷水，在漢東省、尤其是京州市的權力圈層裡轟然炸開，激起無邊漣漪。雖然官方層麵沒有任何通報，但各種細節、猜測、甚至添油加醋的版本，早已通過無數隱秘的渠道飛速傳播。
當第二天上午的陽光照常灑在京州市委市政府大樓上時，一個更加確鑿、更具衝擊力的事實擺在了所有人麵前：李達康書記，沒有來上班。
不是請假，不是外出考察，就是毫無征兆地、徹底地缺席了。他的辦公室門緊閉，秘書的電話無法接通，往常那個雷厲風行、幾乎總是最早出現在辦公室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信號，比任何小道消息都更具毀滅性。
刹那間，整棟大樓，乃至整個京州市與李達康關係密切的體係內部，人心惶惶，如喪考妣。曾經門庭若市的某些辦公室，變得門可羅雀；一些平日裡高談闊論、以“李書記的人”自居的乾部，此刻要麼麵色慘白地躲在辦公室裡不敢出門，要麼強作鎮定卻掩不住眼神裡的慌亂，四處打探消息；更多處於邊緣或觀望的人，則開始緊急切割、撇清關係，或者悄悄尋找新的門路。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政治的殘酷性，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儘致。
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在光明區，省紀委的調查組在得到了以趙誌剛為首的光明分局“積極配合”下，如同解開了最後一道枷鎖，調查進度陡然加速！程度、李誌文等人的落網，不僅坐實了針對白景文的構陷陰謀，更如同撬開了緊閉的鐵箱，大量與此相關的曆史遺留問題、違規操作、利益輸送的證據，被從公安分局的檔案室、從涉案人員的口供、從被查封的關聯企業賬目中，源源不斷地挖掘出來。
這些證據，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僅涉及光明區的幾個項目，更令人心驚的是，許多線索開始逆流而上，指向了李達康早年擔任林城市委書記、乃至更早時期在其他城市主導的重大工程和開發項目。調查初步顯示，這些項目背後，普遍存在著規劃傾斜、土地低價出讓、工程違規發包、環保評審放水等問題，而巨大的利益差額，並未完全落入私人腰包，更多地是被巧妙地轉換成了李達康任內亮眼的GDP增速、城市麵貌的快速改變、以及一係列被大力宣傳的“政策工程”、“民生樣板”。這些，構成了李達康一路升遷最堅實的“政績”基石。
權為績所用，績因權而生。一種更為隱蔽、但也更為致命的“政績晉升”交易鏈條，在調查組的深挖下，逐漸浮出水麵。這已不僅僅是簡單的貪汙受賄，而是將公權力異化為個人政治資本積累的工具，損害的是更長遠的公平、可持續發展和埋下無數隱患的“政績債”。這種性質的揭露，對於李達康政治生命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消息靈通人士已經能感受到山雨欲來的磅礴壓力。省委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可怕。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著那把最終落下的鍘刀，以及隨之而來的、必然的大規模清洗與調整。
在這場席卷一切的風暴中，有一個人正躺在潔白卻冰冷的病床上，感受著前所未有的無助與恐慌——趙東來。
他的肋骨確實骨裂了兩根，需要住院觀察和治療。身體的疼痛尚可忍受，但心理的煎熬卻幾乎要將他吞噬。病房裡的電視機被調到了靜音，但他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外麵世界正在發生的天翻地覆。
李達康徹底垮了，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他趙東來，正是在李達康就任京州市委書記後，審時度勢，迅速靠攏並成為其公安係統內重要支持者的。雖然他沒有參與程度那種狗急跳牆的瘋狂行動，甚至昨晚還試圖用“車禍”和暗中拖延來劃清界限、保全自身，但在外界看來，尤其是在即將到來的清算者眼中，他“李達康親信”的標簽，是洗不掉的。
“樹倒猢猻散……”趙東來望著天花板，嘴裡苦澀地重複著這句話。他現在就是那隻無枝可依的“猢猻”。沙瑞金、寧方遠那條線，他之前雖然有意通過陸亦可的母親吳法官示好，但那僅僅是意向性的接觸，連投名狀都算不上，而且因為侯亮平的事，陸亦可那邊暫時沒進展，這條線幾乎等於沒握在手裡。
祁同偉？昨晚自己“恰到好處”的車禍和市局隊伍的異常，或許能讓祁同偉明白自己不想為敵，但絕不足以讓對方接納甚至庇護自己。祁同偉是寧方遠的鐵杆，對自己這種“前任”陣營的骨乾，恐怕更多的是審視和利用後的棄置。
其他門路？沒有時間！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風暴來得太快，太猛，根本不給他任何輾轉騰挪、重新找碼頭靠岸的機會。按照慣例，一旦對李達康的全麵審查啟動，他這個市局局長必然在首批被調查、調整的名單之列。最好的結果，恐怕也是被調到省廳某個閒散的處室，或者去政協、人大的某個委員會坐冷板凳，政治生命提前進入退休倒計時。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比肉體傷痛痛苦百倍的折磨。
他想打電話，想找關係，想再做點什麼。但拿起手機，看著通訊錄裡那些名字，他卻感到一陣茫然和無力。打給誰？說什麼？求情？表忠心？在眼下這種態勢下，任何主動的聯係都可能適得其反，顯得心虛或者彆有企圖。尤其是，他還不清楚上麵到底掌握了多少關於他的情況。
喬逸倒是來看過他一次，隱晦地表示刑偵支隊的兄弟們都“很安全”，昨晚“沒衝在前麵”。這算是個微小的安慰，說明他昨晚對喬逸的叮囑起了作用，至少保住了一支相對乾淨、可能在未來不被過分牽連的力量。但這對他個人的處境，幫助微乎其微。
“難道……就這麼完了？”趙東來閉上眼睛，胸口因為情緒激動而傳來陣陣刺痛。他不甘心！他還有抱負，還有能力，他不想就這麼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海嘯拍死在沙灘上。
可是，出路在哪裡？靠山已倒，新枝未攀，自身還帶著“前朝”的醒目烙印。躺在病床上的他，此刻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絕望。他隻能無力地看著醫院蒼白的天花板，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等待著自己命運被宣判的那一刻。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他心頭又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