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悅酒店風波後的五天,時間仿佛被壓縮,又仿佛被拉長。對漢東省很多人而言,這五天是在壓抑的平靜下,暗流以更洶湧態勢奔突的關鍵時期。
沙瑞金在省委1號彆墅的書房裡,度過了幾乎不眠不休的幾個日夜。書桌上,堆積如山的不僅僅是關於李達康、程度、趙瑞龍等人的最新調查材料和證據彙編,更有來自京州、光明區乃至全省各地,在李達康趙立春體係出現明顯裂痕後,主動或被動遞交上來的各種舉報、情況說明、甚至是“悔過書”。
祁同偉領導的省公安廳,在寧方遠的坐鎮指揮下,行動效率極高。程度在試圖外逃時於省際收費站被攔截抓獲,其心腹李誌文及其他數名參與構陷白景文的光明分局民警也相繼落網。審訊工作日夜不停,口供、物證、包括從“君悅酒店”房間及程度等人住所、通訊記錄中提取的電子證據,迅速形成了一條條清晰、堅固的證據鏈。
更重要的是,順著程度、李達康這條線,以及趙瑞龍在漢東無法無天的過往,許多陳年舊案、權錢交易、違規操作被重新翻檢出來,與趙立春的關聯也越發清晰。沙瑞金與田國富等人反複商議、推敲,最終形成了一份措辭嚴謹、證據紮實、邏輯縝密的彙報材料。這份材料,不僅詳述了李達康在“116事件”後續處理、光明區曆史遺留問題、以及近期試圖構陷白景文等問題上的嚴重錯誤和涉嫌違法行為,更將部分查實且有確鑿證據指向趙立春、趙瑞龍父子的問題,作為重要附件一並呈報。
第五日清晨,沙瑞金親自將這份沉甸甸的報告,通過最機密的渠道,送達了京城。他知道,這不僅僅是遞交材料,更是吹響了總攻的號角。漢東這個盤根錯節、沉屙已久的“堡壘”,能否被真正攻破,在此一舉。
報告送出的那一刻,沙瑞金站在窗前,望著東方漸白的天際,心中並無多少勝利的喜悅,隻有沉甸甸的責任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來自上層的決斷,來自趙立春殘餘勢力的反撲,來自漢東官場可能出現的震蕩,都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對。
然而,上層的反應速度和決心,似乎超出了許多人的預期。就在沙瑞金遞交報告後的第四十八小時,一架從京城飛來的航班降落在漢東機場。沒有太多聲勢,一隊身著深色西裝、表情嚴肅、行動乾練的中紀委工作人員,在少量漢東省紀委人員的陪同下,徑直驅車前往京州市委。
消息如同無聲的衝擊波,瞬間傳遍了漢東省高層。許多人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屏息等待著。
在京州市委書記辦公室,李達康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一刻的到來。當那幾位麵容冷峻的中紀委乾部出現在他麵前,出示相關證件和文件,宣布對他實行“雙規”時,李達康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更沒有他往日常見的暴怒或激烈的抗辯。
他隻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那支似乎還想批閱文件的筆,緩緩站起身,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穿了許多年、有些發舊的夾克衫的衣領和袖口。他的動作緩慢而清晰,仿佛在進行某種告彆儀式。
“我跟你們走。”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甚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空洞。
他沒有再看一眼這間他掌控多年、曾經揮斥方遒的辦公室,沒有對聞訊趕來、麵色慘白站在門口瑟瑟發抖的秘書交代任何話,就這麼順從地、甚至有些配合地,跟著中紀委的工作人員走了出去,消失在市委大樓的走廊儘頭。
沒有反抗,沒有掙紮,甚至連一句辯解都沒有。這種異乎尋常的“老實”,反而讓目睹這一幕的少數人感到一種更深的寒意。那是一種深知大勢已去、任何抵抗都是徒勞的絕望,也是一種保留最後一點體麵、不讓自己更加狼狽的無奈選擇。李達康的政治生命,在這一刻,以一種極其突然又似乎早已注定的方式,戛然而止。
李達康被“雙規”的消息,如同第一塊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一直處於半隱匿狀態、但始終是風暴核心的趙瑞龍,再也無法藏身。隨著對李達康、程度等人審訊的深入,以及從他們那裡繳獲的往來記錄、利益輸送證據,趙瑞龍在漢東橫行多年所犯下的罪行,尤其是其涉黑、暴力壟斷、勾結官員攫取巨額非法利益等觸目驚心的事實,被一樁樁、一件件地徹底扒了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
沙瑞金在接到祁同偉和寧方遠的聯合彙報後,沒有絲毫猶豫,麵色冷峻地簽署了逮捕趙瑞龍的命令。這一次,不再是“協助調查”或“配合問詢”,而是明確的法律製裁程序。
省公安廳抽調最精銳的力量,在周密部署後,於一個深夜,在京州市郊趙瑞龍一處極其隱秘的奢華彆墅內,將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趙公子”抓獲歸案。被捕時,趙瑞龍還想擺出往日的氣焰,但當他看到蓋著鮮紅公章的逮捕令和周圍警察冰冷的目光時,囂張的氣焰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驚恐和灰敗。
三天後,一個經過加密的絕密電話打到了沙瑞金的辦公室。接完電話後,沙瑞金獨自在辦公室裡靜坐了許久。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灑在光潔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明亮的溫暖。
他緩緩靠向椅背,閉上眼睛,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那口氣中,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
電話裡傳來的,是來自最高層的確切消息:鑒於已查明的嚴重違紀違法問題,趙立春已被正式實施“雙規”審查。
這個消息,不同於李達康被“雙規”時的沉重,更不同於簽署逮捕趙瑞龍命令時的決絕。它帶來的,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階段性的如釋重負,甚至有一絲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感慨。
不管過程如何曲折驚險,不管未來還有多少善後和重建的工作要做,他沙瑞金臨危受命來到漢東,所肩負的最核心、最艱巨的那個任務——揭開蓋子,清除以趙立春為首的盤踞在漢東的腐敗勢力,打破舊有的、僵化而危險的利益格局——到了這一刻,總算是看到了一個明確的、決定性的成果。
任務,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