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帳幔擋住部分燭火的光亮,朦朧幽暗的大殿像是一個盛著葡萄酒的巨大琉璃盞。
殿前的美人妖歌曼舞,水裙風帶。
皇帝以手撐頭,支起一條腿,神色迷醉地斜斜倚著。
許是酒酣耳熱,他衣襟微敞,露出的半邊胸膛上有酒液流過的痕跡,在燭火的照耀下有些反光。
跪坐兩旁的美人衣衫輕薄,素手捧著酒盞,雙頰酡紅。
陪在下方的幾個近臣,也是差不多的形容。
在這鸞歌鳳吹中,隱約夾雜著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羅太醫剛剛還置身於冰天雪地,忽然帶著一身霜雪寒氣邁進殿中,像一個亂入者,與眼前的灑釅春濃,格格不入。
蓮花銅香爐吐出甜膩的香氣,與醉人的酒香混合在一起,曖昧不明,讓人上頭。
羅太醫沒上頭。
他止了步子,猶豫著不敢近前,唯恐身上的風雪氣息敗了皇帝的興致。
寺人走了兩步,見身後沒動靜,回頭一瞧,羅太醫站在原地,不肯再往殿前去。
“羅太醫?”
刻意放低的聲音還是驚動上方闔著眼眸的人。
“作何鬼鬼祟祟?”
不冷不淡的一聲,像穿透烏雲的光,直射而來。
羅太醫再看過去,皇帝已睜開眼,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盞,眉目疏冷地瞧他。
羅太醫不得不躬身近前。
“陛下,臣前來複命。”
“複命?”蕭越涼涼哼笑:“朕命令你什麼了?”
羅太醫一愣,傻眼了,“這,不是陛下讓臣去東宮醫治......”
蕭越飲完剩下的半杯酒,閉起眼,懶得看他。
“是皇後讓你去醫人,朕可沒有。”
“這......”
羅太醫懵了,汗珠涔涔而下。
誠然是皇後下令救人,但是皇帝也沒反對啊。
看樣子,皇後讓他來複命,他是來錯了。
羅太醫悄悄提著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試探道:“那......臣告退?”
閉眼的人再次睜開眼,黑黑的眼珠盯著他,卻不置一詞。
羅太醫嘴角抽搐,怯怯望著高座上的皇帝,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須臾,已是汗流浹背。
蕭越悶聲一笑,手中的空酒杯隨手一丟。
酒杯落地,沒有發出預想中刺人耳膜的碎裂聲,而是悶悶一聲,隻在厚實的地毯上骨碌碌地滾出去一截兒。
“滾。”
“是,臣告退。”
羅太醫忙不迭的就要退下。
剛退後一步,聽得上方不輕不重的一聲。
“讓她多吃點苦頭。”
“?”
羅太醫腳下一定,愕然抬頭。
皇帝蹙了蹙眉,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
什麼意思?
羅太醫大為不解,心中疑惑,卻又不敢問出口。
蕭越不耐煩地轉過頭去。
“讓她好得慢一些。”
“......是,臣遵旨!”
羅太醫垂下頭,驚疑不定。
風雪的氣息終是壞人雅興。
蕭越徹底沒了飲酒的興致,不勝其煩地拂開美人輕輕捶腿的柔夷。
“下去。”
極冷的一聲令殿中眼迷心蕩的人隨之清醒過來。
前一刻還飛揚的裙擺,已於這一刻像收攏的花苞。
歌停舞休,大殿驟然一靜,粗重的喘息猶在耳邊。
蕭越循聲瞧去,厚厚的簾幕抖動不停。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梅卿。”
正赴巫山的梅奉之,隱約聽得一聲極冷的召喚,慌忙從欲火中回過魂來,心中暗罵一句,狠狠推開身上衣不蔽體的宮人,草草裹了衣衫坐起身,連滾帶爬地一路膝行上前。
“陛,陛下恕罪,臣,臣一時......”
梅奉之氣喘籲籲,過於慌張羞慚,險些撲倒在地,低頭的同時,清楚瞧見從自己額頭滾落的汗珠沒入地毯。
蕭越睨一眼梅奉之那發顫的雙腿,付之一笑。
“梅卿是真性情,何罪之有?那宮人,賜你了。”
“謝,謝陛下!”
梅奉之大喜過望,連連磕頭謝恩。
蕭越興味索然地擺擺手,丟下呆愣愣的一眾人,起身往後殿去。
“你們都下去,朕累了,誰也不許跟來。”
“是。”
皇帝怏怏不快,幾個近臣心下疑惑,相互看看,都不知緣由,隻得躬身退下。
梅奉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慢慢從地上爬起身,邊整理衣衫邊朝皇帝離開的方向看,全不理會離去前同僚的擠眉弄眼。
梅奉之低頭琢磨一會兒,沒跟著同僚們一道離開,反而壯著膽子大步去追步入內殿的皇帝。
蕭越有些醉了,扶著額頭,搖晃而行。
“淑妃呢?”
話一問出口,蕭越笑了。
才說完不許人跟來,又怎麼可能會有人回話?
“陛下,淑妃有孕在身,您一早就讓她回玉壽宮歇著了。”
不但隨口一句問話被人接住,就連手臂也被人扶住。
蕭越微訝,偏頭一瞧,竟是梅奉之,不禁揚了揚眉。
“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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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心中鬱鬱,未能儘興開懷,小的怎敢就此離開?”
梅奉之躬著身子,微微撩起眼皮,笑得諂媚。
蕭越冷嗤一聲:“誰說朕未能儘興開懷?”
說完,甩開人,繼續往前走。
梅奉之低頭笑笑,連忙追上去,伸出雙手將人扶得更牢更穩。
這一回,皇帝沒有甩開他。
梅奉之斂起笑容,垂眼醞釀一下,咬牙恨恨道:“那個蕭玄真是討人嫌!”
蕭越皺眉輕斥:“放肆,那是南郡王,你怎能直呼其名?”
梅奉之佯裝害怕,連連認錯,“是是是,陛下說的是,小的知錯,是小的沒規沒矩,陛下怎麼懲罰小的,小的都認,可是——”
他堪堪抬眼看向皇帝的側臉,氣不過:“可是有些話,陛下就算摘了小的腦袋小的也要說!”
蕭越歪著頭打量:“什麼話?”
梅奉之正色道:“如果當初不是陛下開恩,哪有什麼南郡王,有的不過是個市井窮小子。他蕭玄受陛下這樣大的恩寵,不儘心竭力為陛下分憂就罷了,怎能專與陛下對著乾?給陛下心裡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