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不是死寂,而是塵埃落定後,疲憊浸透骨髓的安靜。臨時落腳的商鋪內,空氣凝滯,隻有幾人壓抑的呼吸聲與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的風蝕聲響。
言今背靠著冰冷的牆體,閉著眼,卻沒有真正入睡。意識深處,那場發生在規則層麵的短兵相接仍在回放——熾白的光芒,冰冷的電子音,以及自己脫口而出的“理解”所帶來的、靈魂層麵的震顫與破碎感。他體內那微弱的言靈之力,如同乾涸地底滲出的暗流,緩慢而頑固地重新彙聚,流過那些因對抗而撕裂的“傷口”時,帶來清晰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打破枷鎖後的通透。
他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喉嚨,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吼出那個詞語時的灼熱與撕裂感。“信任”依舊是禁忌,是鎖鏈,但“理解”……他似乎觸摸到了某種邊界。
“咳……咳咳……”
一陣微弱卻急促的咳嗽聲打破了寂靜。
言今驟然睜眼,身形已如獵豹般無聲地掠至辛言身旁。趙教授和阿明也立刻驚醒,圍攏過來。
辛言醒了。
她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如同掙紮著破開冰層的蝶翼,緩緩睜開。那雙曾盛滿謊言與狡黠的眸子,此刻被一層濃重的虛弱與茫然籠罩,失去了往日迫人的光彩,隻剩下湖水般的黯淡。她的視線沒有焦點,渙散地掃過湊近的言今的臉,掠過趙教授焦灼的神情,最後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上,仿佛在確認自身的存在。
“……還……活著?”她的聲音沙啞得幾乎隻剩氣音,帶著劫後餘生的不確定。
“活著。”言今的聲音低沉而穩定,他遞過一個還剩少許淨水的水壺,動作小心地托起她的後頸,助她抿了一小口,“我們都活著。”
清涼的液體劃過灼痛的喉嚨,辛言的眼神終於凝聚了些許。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熟悉的銳利開始如同退潮後顯露的礁石,一點點重新浮現,儘管依舊被深深的疲憊包裹。
“那東西……”她問,目光直刺言今。
“沉寂了。像塊死鐵。”言今言簡意賅,“你最後用‘真實’衝擊它的底層指令,創造了機會。”
辛言微微頷首,似乎耗儘了力氣,重新閉上眼,眉頭卻緊緊蹙起,仿佛在抵禦某種殘餘的痛苦,又像是在整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碎片。半晌,她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微弱,卻帶著清晰的指向性:
“不是防禦機製……是‘格式化’。”她喘息了一下,“我……‘聽’到了它的最終指令……抹除一切異常變量,回歸……空白。我們……差點成了被擦除的‘錯誤數據’。”
她的話讓趙教授倒吸一口涼氣。阿明更是臉色發白,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仿佛害怕那無形的抹殺力量再次降臨。
言今的眼神則更加深邃。辛言的感知比他更直接,觸及了諧律器更深層的邏輯恐怖。這不僅僅是維持某種扭曲秩序的工具,它本身就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失控的、具備排異反應的“活物”。
“你吼了什麼?”辛言忽然問,目光再次聚焦在言今臉上,帶著探究,“在那白光裡……我感覺到……一種不同的‘震動’……不是攻擊,是……質問?”
言今沉默了一瞬。地下空間那決絕的咆哮似乎還在耳邊回蕩。他迎上辛言的目光,沒有回避:“‘理解’。”
這個詞出口的瞬間,他自己也感到一絲微妙的悸動。說出它,並未引來預想中的反噬,反而像是對自身某種狀態的確認。
辛言的瞳孔微微收縮,隨即,一絲極淡、極複雜的弧度在她蒼白的唇角勾起,像是嘲諷,又像是某種了悟:“嗬……‘理解’?向一台試圖格式化你的機器尋求理解?言今,你有時候……天真得可怕。”她頓了頓,氣息有些不穩,卻堅持說道,“但也……正因為是這種天真,撬動了它絕對邏輯裡的……裂痕。”
她不再看他,目光轉向被趙教授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那塊布滿裂痕的石板,以及那幾本殘存的檔案。
“找到了什麼?”她問趙教授,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對信息的渴求。
趙教授立刻將之前的發現和盤托出——石板邊緣疑似坐標的刻痕,以及檔案中反複提及的“第一共鳴塔”。
“……筆記裡暗示,那是更高級的節點,甚至可能是所有諧律器的‘源頭’之一。”趙教授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如果我們能找到它……”
“就能離真相更近一步,或者死得更快一點。”辛言冷淡地接話,打斷了他的興奮。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因脫力而失敗,言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克製的溫度。
“坐標……”辛言無視了身體的虛弱,大腦在飛速運轉,“需要參照係……舊世界的地圖,或者……星圖軌跡推算……光有符號沒用。”她的目光掃過商鋪外荒涼的街道,“這鬼地方,找不到那種東西。”
氣氛一時沉寂。目標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迷霧。
就在這時,一直緊張地盯著窗外的阿明突然壓低聲音,帶著驚恐:“有人!外麵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