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更高的職級,雖然是非領導職務,換取他離開最前沿的、最關鍵也最容易出問題的崗位,同時避免因直接撤換而可能帶來的震動和……潛在的抵觸。”
“這對於穩定目前東山可能出現的權力交接風險,對於保持整個過程的平穩過渡,是非常必要的舉措。”
“李書記,”關柏的目光變得更加懇切,再次鎖定李立鋒深邃的眼眸,那裡麵翻滾著原則與現實的激烈碰撞,“您身處紀檢監察第一線,直接麵對案件,麵對舉報人,麵對腐敗現象,常常會被那些具體的、尖銳的、迫切的問題所包圍。”
“我能理解,您痛心於東山的積弊,您急於要‘治病救人’,要快刀斬亂麻地整肅綱紀、撥亂反正。”
“這種情懷,這種擔當,是我由衷敬佩的。”
“然而,”關柏的語氣陡然一轉,帶著語重心長的沉重,“治理一個縣區,尤其是像東山這樣曆史包袱沉重、關係網絡盤根錯節、新舊矛盾交織已久、利益格局根深蒂固的地方。”
“很多時候,單憑‘急’和‘硬’,是無法根治沉屙,甚至可能適得其反的。”
“它更像是在做一個精密的手術,或者在小心翼翼地拆解一枚構造複雜的定時炸彈。”
“有時,‘拔蘿卜’必須得講究策略和順序,否則可能連帶著拽塌一堵牆,甚至傷了整座房子。”
他用手在空中虛虛地比劃了一下,顯得憂心忡忡。
“所以,”關柏的聲音清晰而緩慢,“我們最終給他的新安排,是‘調研員’的崗位。”
“級彆上,在他原有的副處級基礎上,按照非領導職務序列,明確提升半格,對應享受正處級的工資、醫療等相關待遇。”
“但在實際權力上,這是一個標準的‘虛銜’,不再賦予他任何具體的領導分工,不再參與任何實質性工作的決策和指揮。”
“簡單說,這就是一個讓他能體麵離場、平穩退出第一線權力核心圈的‘安置崗’。”
“這個‘提拔’,與其說是對王海峰同誌個人能力的充分肯定,不如說,是組織在當前這個特定節點上,為了實現長遠穩定、規避更大風險、儘可能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平穩過渡而做出的一種……無奈卻必要的策略選擇。”
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陽光移動的角度拉長了光影,茶幾上那杯茶的熱氣早已消散無蹤。
李立鋒沉默著,如同一塊深海裡的玄冰。
關柏那些關於“曆史貢獻”、“組織培養不易”、“平穩過渡”、“策略選擇”的說辭,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試圖纏繞他的每一個質疑點。
他聽得懂這些冠冕堂皇話語下的潛台詞:“冷板凳”、“安撫維穩”、“權力再平衡”。
“哦?是這樣的?”李立鋒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審視並未完全消退。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他明白了,這所謂的“提拔”,更像是一種“明升暗降”,是一種帶有安撫和交換性質的人事安排。
用級彆上的些許提升和相對清閒的崗位,換取其主動讓出關鍵位置,避免強行調整可能帶來的抵觸情緒和後續麻煩。
“是呀,李書記。”關柏趁熱打鐵,進一步闡明其中的利害關係,“您想,王海峰在東山經營多年,雖說工作上可能……嗯,保守了一些,但門生故舊總還是有一些的。”
“如果他心裡帶著怨氣,硬是被拿下來,哪怕隻是平調到一個閒職,他會不會心存芥蒂?”
“人在其位,或許還顧忌三分;一旦離位,若真要使起絆子來,憑借他對東山縣情況的熟悉和各種人際關係,對於新去的寧蔓芹同誌迅速打開局麵、開展工作,恐怕會是一個極大的妨礙和阻力。”
“到時候,蔓芹同誌可能就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處理內部關係,而不是集中力量去查處問題、整頓風氣了。”
關柏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都點在了關鍵處。
他是從全局穩定和工作順利銜接的角度出發,闡述這種安排的“必要性”。
“我們現在給他一個相對體麵的台階下,讓他安穩退出一線,享受待遇,很大程度上能夠消除他的抵觸情緒,甚至可能換來他的配合。”
“至少,可以確保他不會在背後搗亂。”
“這有利於維護東山紀委班子的穩定,也有利於寧蔓芹同誌輕裝上陣。”
李立鋒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著那搖曳的樹影,內心進行著快速的權衡。
關柏的話,他聽進去了。
從感情上,他更傾向於那種是非分明、鐵麵無私的處理方式,履職不力就該承擔責任。
但現實中,他同樣清楚,有時候過於剛性的操作,確實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影響大局。
組織工作,很多時候講究的正是這種平衡和妥協的藝術。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轉過頭,看向關柏,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沉穩,隻是眼神深處還殘留著一絲複雜的意味。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嗯……你這個方法,聽起來有些‘和稀泥’的味道,不夠痛快。”
他停頓了一下,話鋒微轉:“不過,從確保東山縣紀委工作平穩過渡,讓新書記能夠儘快打開局麵的角度考慮,也算……還算是一種穩妥的處理方式吧。”
他沒有明確表示讚同,但用了“穩妥”這個詞,實際上等於默認了組織部的這個方案。
他知道,在現實的官場生態中,有時候,“穩妥”遠比“痛快”更重要。
隻是,一想到一個被認為工作不力的乾部,最終還能以“提拔”的形式體麵退場,他心中終究還是縈繞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悵然和無奈。
“那就先按這個方案操作吧。”李立鋒最終擺了擺手,結束了這次關於王海峰人事安排的談話。
但他的目光,已經再次投向了那份關於東山縣的報告上。
他知道,給王海峰一個體麵的“出口”隻是第一步,真正考驗還在後麵。
那位即將赴任的寧蔓芹,能否真正扭轉東山的局麵,撕開那層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帷幕,才是他最為關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