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那兩扇厚重的實木門無聲地向內滑開,泄出一點明亮的光和尚未散儘的沉悶空氣。
李衛國和秦建國並肩走了出來,皮鞋踏在空曠走廊冰涼的磨石地麵上,發出清晰而寂寥的回響。
門在他們身後悄然合攏,像一道閘門。
走廊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空氣仿佛經曆了一瞬間的凝滯,隨後才又緩緩流淌起來。
李衛國微微吐出一口長久憋著的濁氣,側過臉看向走在自己外側半步的老領導。
秦建國臉上的皺紋在走廊頂燈不甚明亮的陽光照耀下,深得像岩石的刻痕,那是一種浸透了歲月磨礪的堅硬質地。
“老領導……”李衛國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無法全然掩飾的疲憊,也混雜著一份感激,“今天,真的……多虧您了。”
秦建國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隻是目光投向走廊儘頭那扇高大、透進些微天光的玻璃窗。
窗外,省城灰蒙蒙的天際線被更遠處新起的摩天大樓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沒有看李衛國,那隻習慣性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擺了擺,動作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衛國啊,”秦建國的聲音低沉、平緩,像一泓深潭投下的石子,聽不出大的波瀾,“談不上謝。”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措辭,又像是沉入了更深的思慮,“工作罷了,職責所在。”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李衛國心頭原本泛著些許暖意的漣漪。
秦建國終於停下腳步,就在靠近那扇窗戶的地方。
他緩緩轉過身,麵朝李衛國。
走廊的燈光從側麵打在他半個臉龐上,另一半則隱入逐漸加深的陰影裡,神情因此顯得愈發複雜難辨。
“我不是在幫你個人,”秦建國重申,每一個字都清晰而緩慢,“是在做該做的事。”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間,直接投射到那個名叫東山縣的地方,“不過衛國……東山縣那邊,我總覺得,這水啊,怕是真的深得很,深不見底。”
李衛國心底微微一沉,他當然明白這“深水”的含義遠超過字麵。
那是複雜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是潛伏的、難以預料的巨大阻力,甚至可能……是更可怕的東西。
秦建國沒有等他回應,語速放得更慢,每個字都帶著錘子般的力量落在寂靜的走廊上:“有時候,一個地方經濟發展快,速度驚人,老百姓看著也熱鬨,房子高了,馬路寬了,燈火通明……乍一看,花團錦簇。”
“但這快,真不一定是好事。”
他微微傾身向前,目光緊鎖住李衛國,低沉的嗓音如同某種不祥的預言:“快,可能是在‘透支’。”
“透支土地,透支資源,透支子孫輩的未來。”
“也可能……是‘浮腫’,裡麵塞滿了借來的錢,堆起來的泡沫,輕輕一戳,就沒了!”
秦建國的聲音冷冽得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淩,帶著沉甸甸的重量:“東山縣現在搞的那幾個超大規模項目,鋪的攤子那麼大?落地了嗎?”
“衛國,這裡頭的問題,絕不可能僅僅是揪出幾個貪汙腐敗、作風有問題的乾部那麼簡單!”
李衛國沉默著,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並非毫無預感,但老領導如此直白地揭示這種係統性的風險,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神經上。
虛假的繁榮如同畫皮,隨時可能剝落,露出底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他看著秦建國憂心忡忡的麵容,一股凜冽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柱。
“你先給寧蔓芹談,然後再叫他到會議室來,我在等待她。”
“是!”
秦建國說完,不再停留,邁開步子又朝常委會議室外走去。
他沉毅的背影在光線分割的走廊裡顯得越發凝重,像一艘正默默駛向風浪核心的船。
走廊裡重新隻剩下李衛國一人,以及那沉重的沉默。
李衛國回到自己那間寬敞卻總透著無形壓力的辦公室,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
他撥出一個內線號碼,聲音帶著決斷的力度:“馬上請寧蔓芹同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寧蔓芹幾乎是立刻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