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琳穿過世界樹內部光影斑駁的回廊,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疲憊上。
與切爾裡本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雖未在她完美的軀體留下可見傷痕,但心力與魔力的雙重透支,如同無形蛛網纏繞著神魂。
太陽穴處尖銳的刺痛持續敲打,視野偶有細微的暈眩。
然而,所有這些不適,在確認葉哈奈爾安危的迫切麵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這氣息?
踏入花園外圍那層常年縈繞的淡紫色結界時,花凋琳的腳步倏然一頓。
銀發下,那雙流淌著璀璨金芒的眼眸微微睜大,閃過一絲訝異。
空氣變了。
那股彌漫了如同數百年、濃稠得仿佛能浸透靈魂的墮落“濁氣”,其質地發生了難以言喻的轉變。
並非消散,而是被某種更溫柔、更堅韌的存在“調和”了。
一種極其微弱、卻純淨清冽如初春雨後山泉的生機,如同刺破厚重冰層的第一縷陽光,頑強地混雜在沉鬱的紫黑色霧靄中,帶來一絲令人心神寧靜的、近乎“愉悅”的錯覺。
這太反常了。
在這深重黑暗侵蝕的核心,怎會滋生出如此格格不入的清新?
但對自然本源與生命脈絡感知敏銳到極致的精靈王,她的感知不會欺騙自己……這不是陷阱,也不是衰亡前的回光返照。
她的心,微微提了起來,隨即化作一道略顯急促的淡綠色流光,無聲掠過那些色澤黯淡卻依舊奇詭的草木,直奔花園最深處、那片被寂靜統治了太久的核心。
越靠近中心,那奇異的感覺便越發清晰。
濁氣仍在,卻仿佛被馴服、被梳理,失去了原有的狂暴侵略性,變得……“溫和”了。
而在那一片氤氳的、象征自我放逐的淡紫色光暈中央……
“啊……”
花凋琳忍不住發出一聲極輕的、混合了震驚與巨大慰藉的歎息。
葉哈奈爾依舊維持著雙手合十、閉目祈禱的永恒姿態,靜立於月光與迷霧之間。
縈繞她周身的,也仍是那片熟悉的紫色光華。
然而,核心不同了。
在她胸口的位置……
那本該是永恒空虛或被墮落力量填滿的深淵……
此刻,正靜靜躍動著一簇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焰。
那是新葉初綻的嫩綠,調和著黎明前最純淨溫暖的鵝黃,光芒雖如風中殘燭般搖曳,卻散發著無可辯駁的、神聖的本源氣息。
它每一次輕柔而堅定的搏動,都仿佛在與周遭的紫黑濁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淨化”,將絲絲縷縷的陰暗,悄然轉化為極其微渺卻真實存在的清新靈氣。
這光芒的本質……花凋琳絕不會錯認。
那是唯有完全體的“神靈·葉哈奈爾”才能擁有的、足以滌淨世界樹侵蝕的神聖本源!
“你……終於,要回來了嗎?”
花凋琳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境。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步履輕盈如貓。
那層曾經將葉哈奈爾與外界徹底隔絕的、不透明的意誌“薄膜”已然消失,這意味著她不再完全封閉自我。
花凋琳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輕柔地撫上葉哈奈爾冰涼卻細膩如最上等玉石的臉頰。
沉睡的精靈沒有睜眼,沒有回應,但也沒有絲毫排斥或戒備,仿佛全然信任著這份跨越了漫長孤寂的觸碰,任由那份細膩溫潤的觸感,從指尖悄然流入花凋琳的心底。
“……”
花凋琳靜靜凝視著摯友安詳的側顏,指尖的觸碰勾起了綿長如歲月之河的記憶。
因那與生俱來、無法自控的【絕對魅惑體質】,她的童年與少女時代,是與世隔絕的無聲畫卷。
任何長久注視她容顏的生靈,無論意誌多麼堅如磐石,最終都會沉淪於無可救藥的愛慕與毀滅性的瘋狂。
葉哈奈爾,是她漫長孤寂歲月裡,唯一能毫無顧忌傾訴、對視、分享心跳與呼吸的存在。
儘管葉哈奈爾的心智因力量流失與漫長囚禁而停留在純真年代,但她那跨越了千年光陰的靈魂底蘊,總能以最澄澈無邪的目光,包容並理解花凋琳的一切訴說。
她們是彼此在無邊黑暗中的唯一錨點,一個無法離開生命的囚籠,一個無法被世界真正觸碰。
“能找回你……真是太好了。”
花凋琳低聲呢喃,唇角不自覺漾開一抹真切到近乎脆弱的笑意。
即便如今詛咒減弱,她得以結識白流雪那樣能“看見”她本質而非僅僅皮相的特殊存在,但葉哈奈爾,是她孤獨根源裡最初、也最珍貴的星光。
是她的“唯一”得以存在的證明。
而將這道幾乎熄滅的星光,重新帶回她世界的……
想起那個棕發、擁有奇異迷彩色眼瞳、總是沉默背負著遠超年齡重擔的少年,花凋琳眼中的金色柔光,仿佛被注入了溫暖的蜜,愈發溫潤動人。
雖然葉哈奈爾還未蘇醒,還不能像過去那樣,用帶著孩童般純粹好奇的語氣追問“後來呢?”,但沒關係。
心臟的回歸,神聖本源的重新點燃,意味著希望已從死灰中複燃。
淨化與複蘇,隻是時間問題。
“等你醒來,”花凋琳微微傾身,銀發如瀑垂落,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比羽毛更輕柔、比誓言更鄭重的吻,“就像以前一樣……我給你講外麵新的故事,也聽聽,你獨自做了多長的夢,葉哈奈爾。”
“無論還要多久,我都會等。等你真正回來的那一天。”
………………
周末。
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後殘留的印象,也是周末。
“嘖……”
白流雪抬起沒插著輸液管的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股混合了身體各處隱隱作痛的酸楚與更沉重的學業焦慮,如同冰冷潮水般湧上心頭。
第二學期,所有實踐課程成績正式計入畢業總評,每一堂課的缺席,都可能成為壓垮他“不靠理論、純憑實踐混畢業”這個驚世駭俗計劃的最後一根稻草。
“簡直是……雪上加霜。”
他撐著身體坐起,環顧這間素淨得過分的單人病房。
窗外,是斯特拉標誌性的懸浮回廊與遠處魔法塔尖的剪影。
身上是柔軟卻毫無個性的條紋病號服。
一如既往,經曆一場遊走於生死邊緣的搏殺後醒來,總是在這裡。某種程度上,這種“慣例”甚至帶來一絲扭曲的“安心感”。
學院對他這個三天兩頭卷入超規格事件、帶著一身足以讓普通學生死上好幾回的傷勢歸來的“平民特招生”,所展現的近乎縱容的“平靜”接納,近來愈發讓他感到某種深層次的微妙。
這待遇,好得遠遠超出了一個“幸運的平民”應有的範疇,甚至超越了許多貴族子弟。
【階段性特殊事件‘神靈的低語與罪人之血’以非常規路徑‘逆轉’完成。】
半透明的係統提示框泛著微光,靜靜懸浮在視野一角。
白流雪隻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用意念將其揮散。
獎勵與變化很重要,但此刻,有更熾熱、更冰冷的東西占據了他全部思維……戰鬥的餘燼與敗北的回響。
回憶如同高壓下的冰川轟然崩裂,帶著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與灼燒神經的刺痛,瞬間席卷他每一寸感官。
“擊中了……切爾裡本。”
他,白流雪,一個魔力低微到被係統評價所憐憫、身體能力全靠自虐式苦練堆積的“非標準”存在,在自身魔力與體力雙重枯竭的邊緣,將灌注了意誌與運氣的劍刃,刺入了那個活著的傳奇、九階黑魔人切爾裡本的胸膛。
那一刹那的感知,如同用燒紅的鐵釺烙印在靈魂深處。
世界,在他的“眼”中失去了常態。
時間的流速被無限拉長、稀釋,空間的波動被解析為清晰可見的“軌跡”。
飄零落葉的每一條纖細紋路,空氣中億萬塵埃浮動的每一條拋物線,切爾裡本眼中那壓縮到極致的驚愕、麵部肌肉為應對突變而生的微毫顫動、體內瀕臨乾涸的黑魔力在生死一瞬被強行榨出的咆哮前兆……一切細節,都以一種近乎神諭般的清晰度,巨細靡遺地呈現在他高度“超集中”的視界裡。
在那種超越凡人界限的感知領域中,切爾裡本那看似天羅地網、計算了他所有“閃現”可能、充滿毀滅氣息的攻擊,化作了由無數“力之線”與“破綻之點”交織而成的、緩慢旋轉的立體模型。
他“看”到了,在那完美攻勢的洪流中,因力量轉換與身體極限而產生的、一閃即逝的微小“裂隙”。
於是,閃現發動。
不再是狼狽的逃竄,而是將全部生存意誌、戰鬥本能,連同“閃現”能力賦予的、違背物理法則的瞬時動能,全部凝聚於劍尖那一點寒芒之上,化作一道貫穿常理的“絕殺之線”。
“贏了。”
念頭如閃電劃過。
那是計算、意誌、時機與一點點命運的垂青,在刹那間達成的完美共鳴。
然而,現實的冷酷緊隨其後……
“偏了。”
劍鋒刺入血肉、觸及肋骨的刹那,切爾裡本體內那本該枯竭、卻如同沉睡火山最後噴發的恐怖黑魔力,以毫厘之差、以近乎本能的戰鬥神域,猛然衝擊、扭曲了劍身的軌跡。
致命的、貫穿心臟的一擊,被硬生生扭轉為沉重的、足以讓尋常強者殞命的創傷。
“那種反應……根本就是怪物。”
白流雪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指甲陷進掌心,帶來清晰的刺痛,也壓製著心底翻騰的後怕與更深層的不甘。
迄今為止,“閃現”的瞬時性幾乎是無解的速度。
而切爾裡本,是在“絕對防禦”失效、身受他與阿留文及花凋琳聯手造成的重傷、體力魔力皆瀕臨油儘燈枯的絕境下,做到的這一點。
“有機會的……本可以,贏的。”
他低聲自語,迷彩色的眼瞳深處,有不甘的火焰在冰冷地燃燒。
如果“超集中”的狀態能更穩定,持續得更久,對破綻的捕捉能再精準一絲……如果他能更早理解,那種仿佛將“蓮紅春三月”的絕對洞察與“銀時十一月”的時感操控初步融合的奇異狀態,究竟該如何主動觸發、精細掌控……
或許會有人嗤之以鼻,一個綜合評級勉強摸到中階門檻的學員,竟敢妄想戰勝立於凡俗頂點的九階傳說?
但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從來不是簡單的數字堆疊與對比。
技藝、經驗、心性、時機,以及那一點點淩駕於常規定義之上的“特質”,足以在特定時刻,撼動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塹。
他在那個“遊戲世界”中積累的、堪稱海量的PVP經驗,足以讓他在斯特拉的同齡人甚至高年級中遊刃有餘,以弱勝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