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邊茶攤,幾個歇腳的行商聽聞太子和葉先生在打聽周縣令,也紛紛開口。
“周縣令清廉著呢!”
“咱們在這清河縣行商多年,從未聽說有衙役敢敲詐勒索,更彆說縣令大人本人了。”
“該交的稅賦一文不少,但額外的孝敬,那是一概不收的!”
“何止是清廉,還明察秋毫呢!”
另一個商人補充道:“記得去年,城裡張大戶家半夜遭了賊,一家五口全被滅門,那叫一個慘啊!”
“周縣令接到報案,帶著仵作和捕快,在張家宅子裡整整查了兩天兩夜,沒合眼!”
“最後愣是從後院牆頭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泥印子,順藤摸瓜,抓到了流竄過來的江洋大盜,就地正法!”
“給張家申了冤,也震懾了宵小!”
類似的聲音不絕於耳。
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些許讀書人,提及周文元,無不交口稱讚。
說他愛民如子,斷案如神,清廉如水。
甚至,有人繪聲繪色地講述周縣令如何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如何為受冤的寡婦主持公道,如何在災年節衣縮食與民共度時艱……
一樁樁,一件件。
勾勒出一個近乎完美的清官能吏的形象!
聽著這些言之鑿鑿,細節豐富的稱頌,朱標心中的疑慮開始動搖了。
他站在田埂上,望著遠處正在勞作的百姓,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老師……”
他忍不住對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葉凡低語。
“難道…難道我們真的錯怪周文元了?”
“這些百姓,不似作偽。”
“他若真是大奸大惡之徒,豈能如此深得民心?”
“或許……或許那晚的刺客,真的就如他所說,是盤踞在黑風嶺,窮凶極惡的匪盜?”
“他們眼見無法逃脫,為了不受折磨,故而自儘?”
這個解釋,似乎也能說得通。
但朱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那種訓練有素,行動失敗即刻自儘的作風。
那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神。
絕非尋常占山為王的土匪所能擁有!
那更像是……
他腦海中閃過之前在金陵,在葉府外,刺殺葉凡未遂的那些死士的影子。
葉凡沒有立刻回應。
他同樣聽著那些讚譽,臉上卻沒有任何輕鬆之色,反而眉頭越皺越緊。
眼神中,充滿了沉思,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他不是懷疑這些百姓在說謊。
恰恰相反,他相信這些讚譽大部分是發自內心的。
周文元在這些事情上,很可能確實做得不錯,甚至堪稱楷模。
但正是這種“完美”,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違和!
一個能如此細致入微地體察民情,斷案如神,清廉自守的官員。
按理說,應該有著極強的原則性和道德感。
可這樣一個官員,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至少在表麵上,就接受了“匪盜截殺朝廷命官”這種牽強的解釋?
甚至,在太子盛怒質問時。
雖然表現出了恐懼。
但那種急於撇清,並將禍水引向匪盜的反應,是否過於流暢和模式化了?
而且。
葉凡敏銳地感覺到。
這些來自不同人口中的讚譽。
雖然內容各異,但似乎都集中在某幾個特定的容易博取名聲和好感的事件上。
比如抗旱,破獲滅門案,微服私訪等……
對於周文元日常的施政細節,官場交往,乃至一些不那麼光彩但可能更真實的一麵,卻鮮少有人提及。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
精心塑造,並不斷強化著這個“清官”的形象。
這更像是一種……
經營。
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口碑!!
葉凡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麵帶感激和崇敬的百姓,又望向縣衙的方向。
周文元那張在公堂上惶恐委屈,私下裡卻可能隱藏著狠厲決絕的臉,在他腦海中交替浮現。
“殿下,”
葉凡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凝重。
“百姓之言,或許不虛。”
“周縣令在某些方麵,可能確實是個好官。”
他頓了頓,話鋒微妙一轉:“但是……”
“一個好官,與他是否參與了某些陰謀,或許並不完全矛盾。”
朱標聞言一怔,不解地看向葉凡!
葉凡沒有繼續解釋,他隻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清河縣看似平靜的街景,輕聲道:“再看看吧。”
“有些事情,光聽是不夠的,還需要……親眼去看,用心去品。”
他心中的疑雲並未散去。
反而因為這種表麵的完美而更加濃重。
這位看似清廉能乾,深受愛戴的周縣令。
其麵具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副麵孔?
那晚,冰冷的刀光和決絕的自儘,與眼前這派“民慈官清”的景象,究竟哪一個是真實的?
或者……
兩者都是真實的某個側麵?
葉凡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團巨大的迷霧之前。
看似看到了光亮。
但那光亮的背後,可能隱藏著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