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門前,已然掛起了慘白的燈籠,貼上了素色的挽聯。
往日雖不算熱鬨但總有人往來的府邸,此刻門庭冷落,唯有秋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紙錢,更添幾分蕭瑟淒清。
空氣裡彌漫著香燭紙錢焚燒後特有的嗆人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屬於死亡與衰敗的寒意。
府內正堂,已然設起了靈堂。
一口尚未封蓋的厚重柏木棺材停放在正中,棺前擺著香案、供品,長明燈的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映照著“故顯考劉公伯溫之靈位”的牌位,顯得格外孤寂。
劉伯溫的長子劉璉,穿著一身粗糙的麻布孝服,頭戴孝冠,臉色蒼白,眼圈紅腫,跪在棺側。
向前來吊唁的寥寥幾位親朋故舊,多是劉伯溫生前清流好友或不受待見的門生,機械地還禮。
府中仆役也皆著素服,低頭忙碌或垂淚,氣氛壓抑悲戚。
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隨從的呼喝聲,打破了這份死寂。
“右相胡大人到——!”
隨著門房帶著哭腔的通報,一身紅袍玉帶,但外罩了一件素色披風的胡惟庸,在一眾隨從的簇擁下,步履沉重地走進了劉府。
他臉上早已換上了一副沉痛無比,甚至帶著幾分憔悴的神情。
眉頭緊鎖,眼中似乎還含著悲戚的淚光。
劉璉見狀,連忙在仆役的攙扶下,掙紮著起身相迎,就要下跪行禮。
胡惟庸搶先一步,雙手虛扶,聲音哽咽道:“賢侄節哀,節哀啊!萬萬不可多禮!”
他緊緊握著劉璉的手臂,目光卻似不經意地掃過那口停放在靈堂中央的棺材,以及棺內隱約可見,覆蓋著白布的人形輪廓。
“胡相……”
劉璉聲音沙啞,帶著真切的悲慟,這悲慟半是演戲,半是因家族遭此大難,父親被迫假死的真實惶恐。
“家父……家父他……”
“本相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胡惟庸連連歎息,用力拍了拍劉璉的肩膀,語氣充滿了惋惜與追思。
“劉中丞乃國之棟梁,學識淵博,剛正不阿,為我大明鞠躬儘瘁,實乃百官楷模!”
“如今驟然仙逝,實乃朝廷之大不幸,國家之大損失!”
“本相聞訊,心如刀絞,痛惜不已啊!”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與劉伯溫真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步走向靈堂,在劉璉的陪同下,親自拈起三炷香,在長明燈上點燃,然後對著劉伯溫的靈位和棺材,鄭重地躬身三拜,將香插入香爐。
整個過程,禮儀周全,態度恭謹,無可指摘。
然而,在他低頭拜祭的瞬間,那雙被掩蓋在悲戚表情下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飛快而不著痕跡地再次掃過棺材的每一處細節——
木料的質地,榫卯的嚴密,甚至棺內白布覆蓋下那隱約的輪廓起伏。
他在確認,確認這口棺材是否真的嚴絲合縫,確認那白布之下,是否真的有屍體。
拜祭完畢,胡惟庸轉過身,再次握住劉璉的手,語氣懇切地問道:“賢侄,劉中丞……去得可還安詳?”
“是何急症,竟至如此?”
“太醫如何說?後事可都安排妥當了?”
“若有任何難處,儘管告知本相,本相定當竭力相助!”
他問得細致,看似關懷備至,實則每一個問題都在試探,都在尋找可能存在的破綻。
他要從劉璉的回答和表情中,判斷劉伯溫的死是否真的無懈可擊。
劉璉早已得到父親嚴囑和東廠之人的提點,心中雖有萬般緊張,麵上卻隻是哀慟。
低著頭,聲音哽咽地回道:“多謝胡相關懷。”
“家父…是舊疾突發,嘔血不止,太醫雖儘力救治,然……回天乏術。”
“去時,還算安詳。”
“後事正依禮操辦,不敢勞煩胡相。”
他的回答中規中矩,滴水不漏,臉上那真實的悲戚與惶恐交織,更顯得無比真實。
胡惟庸仔細觀察著劉璉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心中那最後一絲疑慮似乎也漸漸消散。
看來,劉伯溫是真的死了。
那碗湯藥,果然沒有白費。
他心中那塊最大的石頭,終於徹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