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朱標踏入奉天殿時的步伐,比往日更加沉穩,也更加堅定。
葉凡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文官班列中,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隻是偶爾抬起的目光,與朱標會有瞬間不易察覺的交彙。
龍椅之上,朱元璋早已端坐。
他換上了正式的十二章袞服,冕旒垂落,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微微靠著椅背,目光平靜地掃視著下方,仿佛在欣賞一出早已預知劇本的大戲。
例行公務奏對之後,殿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許多官員都敏銳地感覺到,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胡惟庸站在文官首位,低垂著眼瞼,看似恭謹,實則全身的感官都調動到了極致,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等待著獵物的動靜。
就在這時。
太子朱標,向前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並不大,卻瞬間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
“兒臣有本奏。”
朱標的聲音清朗而堅定,在寂靜的大殿內清晰地回蕩開來。
朱元璋微微頷首:“講。”
朱標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殿內百官,最後落回禦座之上,朗聲道:
“自父皇定下遷都北平,肇基萬世之策以來,新都營造,曆時一載,耗資巨萬,賴父皇聖明督導,百官用心,工匠竭力。”
“如今各項宮室、衙署、城防、道路主體工程,業已告竣!”
“北平新都,規模宏闊,氣象已成,足以承載國都之重,彰顯我大明開國氣象,睥睨北疆之雄心!”
“然,都城空置,終非長久之計。”
“國本當固,天命當歸。”
“兒臣以為,當趁北疆暫安,天下承平之際,即刻啟動遷都大業,儘快將朝廷中樞,文武百官,乃至部分京畿軍民,有序遷往新都!”
“此乃鞏固北疆,震懾諸胡,安定天下,開創盛世之關鍵一步,刻不容緩!”
遷都!
正式提出遷都!
儘管遷都之議早已定下,新都營造也非秘密,但由太子在朝堂之上,如此正式,如此急切地提出,依然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在百官心中激起千層浪!
文官之中,許多人與北平新都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聯,如工程承包,家族產業轉移等,聞言自是精神一振,目露期待!
但也有人麵露憂色。
遷都意味著巨大的動蕩,權力洗牌。
家族根基可能要重新經營,旅途勞頓,北方苦寒……
種種不確定因素讓人心生忐忑。
而武將班列中,反應則相對直接。
遷都北平,意味著軍事重心北移,對常年與北元殘餘勢力作戰的邊軍和渴望軍功的將領而言,無疑是重大利好!
不少人眼中放光,躍躍欲試。
而站在最前方的胡惟庸,在朱標開口的瞬間,低垂的眼瞼猛地抬起,一道混合著驚疑、算計,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與惡意的光芒,從他眼底飛速閃過!
來了!
終於來了!
太子果然按捺不住,要推動遷都了!
而且如此急切?!
胡惟庸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看到獵物終於踏入預設陷阱邊緣的亢奮。
他的目光迅速瞟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葉凡,又迅速收回,心中冷笑連連。
葉凡啊葉凡,你蠱惑太子急於遷都,是想趁著遷都的混亂,進一步攫取權力,鞏固太子的地位,順便……完成你們那些不可告人的布置吧?
好!
太好了!
你們越是急切,動作越大,破綻就會越多!
遷都之事千頭萬緒,最容易出差錯,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尤其是你們還要先行前往安排。
離開金陵,離開陛下的眼皮底下,到了北平那片尚未完全穩固,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新地盤……
胡惟庸仿佛已經看到了絕佳的機會!
在路上,在新都,在遷都過程中無數的環節裡,隻要精心設計,製造一些意外,一些紕漏,甚至是一些鐵證。
將罪名扣在葉凡頭上,說他“督辦不力”“蓄意破壞”“甚至圖謀不軌”……
屆時,葉凡必死無疑!
而舉薦葉凡,與其關係密切的太子朱標,也難逃乾係!
輕則失寵,重則……儲位動搖!
到那時,朝中無首,陛下震怒,自己這個監國多日,熟悉政務的右相,豈不是眾望所歸?
再趁機聯合一些對太子不滿,或另有野心的皇子,比如秦王、晉王、燕王等,運作一番,廢黜太子,另立新君……
自己便是扶立新帝的首功之臣!
加封太師,總攬朝政,甚至……效仿前朝故事,行那“攝政”之事,也未嘗不可!
短短瞬間。
無數陰暗而狂熱的念頭,在胡惟庸腦海中飛速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