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煌目光迎向王座之上那位一夜之間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精氣神的父親。
大殿內燭火煌煌,將父子二人投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的影子拉得細長,卻又在某個點扭曲地交織在一起,如同他們此刻複雜難言的關係。
“終究,隻是一些市井謠言,不足為信。”
“你覺得。”
拓跋烈微微前傾身體,陰影落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那雙閱儘世情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異常明亮,也異常銳利,直直刺向兒子的心底。
“這話,能說服薑塵麼?”
拓跋煌沉默了片刻。
殿外隱約傳來遠處軍營收整的號角與馬蹄聲,那是他的勝利成果,也是他此刻談判的籌碼。
他需要讓父王相信,他有能力處理這個後患。
“父王。”
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試圖將話題引向理性的分析與既成事實的優勢。
“兒臣也聽聞過那位北涼王薑焚天的赫赫威名與……戰場上的可怕,誠然,無人願輕易招惹他,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種審時度勢的冷靜。
“如今,薑焚天主力被北境新結盟的蠻族大軍牢牢牽製在苦寒之地,分身乏術,大炎天子蕭奇玉對北涼忌憚已久,猜忌日深,絕不可能全力支持薑焚天與我精圖開戰。”
他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計算的光芒。
“更何況,最關鍵的一點是,薑塵本人,無事。他活得好好的,刺殺……並未成功,既然未釀成無可挽回之後果,那麼此事,便有轉圜餘地。”
他向前半步,語氣變得更加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即將實現的藍圖。
“我們隻需將一切線索,巧妙引導至已伏誅的八王叔身上,八王叔主戰激進,早有東進之心,其麾下亦有桀驁不馴,可能擅自行事之死士,這一切,在昨夜真相大白之後,已然順理成章,屆時,我們隻需要譴責已故的八王叔,並承諾嚴查餘黨,便可……”
“你承認了。”
一個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打斷了他精心構建的推演。
拓跋煌的話語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猛地看向王座上的父親。
拓跋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驚愕,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那四個字,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大殿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燭火仿佛都凝固了。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拓跋烈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
“為什麼?”
拓跋煌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再欲蓋彌彰已是徒勞。
父王要的,不是一個完美的謊言,而是一個能讓他理解的邏輯。
他挺直了腰背,眼中那份偽裝出來的恭謹與沉痛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坦誠與燃燒的野心。
“為精圖。”
他清晰地吐出這三個字,目光灼灼。
“尋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真正崛起,而非困守西域,仰大炎鼻息的機會!”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父王,您甘於守成,兒臣敬重,但精圖若想不再是大炎西境的一道藩籬,若想真正擁有話語權,甚至……在未來可能的大變局中占據一席之地,就必須冒險!薑塵是薑焚天的逆鱗,也是連接他與大炎皇室最脆弱的一環!他若死,大炎必亂,屆時,我精圖鐵騎東出,奪取更富饒之地,便可積蓄國力,真正立於不敗之地!為此,值得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