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他不是瘋子。
木子於的目光落在木子定國身上。
他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他一直以為,這個“自己”是被複仇的執念驅動,為了那個叫葉雪清的女人,才會變得如此不顧一切,如此瘋狂。
可現在看來,他錯了。
木子定國不是在為複仇而憤怒,他是在享受這場殺戮。
就像一個餓了許久的屠夫,終於聞到了血腥味,他不是為了吃飽,他就是想破壞,想看著生命在自己手中凋零。
這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計算的破壞欲,讓木子於感到了陌生。
也讓他開始思考一個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
我,還是木子白嗎?
他,還是木子白嗎?
那個在朝堂之上,用慷慨赴死的悲壯姿態,為自己算計著“身後名”與“KPI”的木子白,究竟去了哪裡?
木子於忽然明白了。
木子白死了。
在陰山,那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選擇了最不理智的死亡方式時,木子白就已經被拆分成了兩半。
一半,變成了木子定國。他繼承了木子白所有衝動、偏執、以及那份對女人的、不計成本的“愛”。
他成了一個絕對的“戀愛腦”,隻不過他的愛意,被轉化成了毀天滅地的殺戮欲。
他活著的目的,就是找到那個女人,然後殺光所有擋路的人。
另一半,變成了現在的自己。一個抽離了所有多餘情感,隻剩下絕對理智的機器。
他繼承了木子白“社畜”的內核,將匡扶漢室視為一份必須完成的終極項目。
李師師的存在,甚至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在他的計算模型裡,也隻是增加了幾個“羈絆”變量,影響著“宿主死亡率”的百分比。
一個絕對感性,一個絕對理性。
一個負責發瘋,一個負責善後。
係統……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木子於在心中冷冷地想。
這樣的分工,效率確實更高。
一個像不知疲倦的攻城錘,隻管向前衝撞。
一個像最精準的操盤手,在後方計算著每一步的得失,確保攻城錘不會把自己撞碎。
我們,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我們是兩件兵器。
“填了它。”
木子定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木子於的思緒。他舉起那杆血跡斑斑的鐵戟,指向前方那三道深不見底的壕溝。
命令下達,後方的輔兵和民夫們,扛著簡陋的沙袋和木板,像螞蟻一樣湧了上去。
沒有戰鼓,沒有口號。
隻有沉重的喘息和麻木的腳步。
轟!
城頭,趙無言的野戰炮再次開火。
炮彈精準地落在人群中,炸開一團血肉組成的煙花。
葉衛青看著這一幕,臉色慘白。
“子於!”他抓住木子於的胳膊,“這是在讓他們送死!”
“陛下。”木子於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三道壕溝,寬九丈,深三丈。騎兵過不去。不填平,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
“可……可也不能這樣!”葉衛青指著那些在炮火中不斷倒下的人,“他們是人!不是沙袋!”
“在戰場上,他們就是沙袋。”木子於平靜地看著他,“用三千個‘沙袋’,填平通往勝利的道路,換取主力部隊的最小傷亡。這筆賬,很劃算。”
葉衛青被他這番冷酷到極點的話噎住了。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心理學博士的知識,在這樣絞肉機一樣的戰場上,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看著木子於那張和木子定國一模一樣,眼神卻截然相反的臉,忽然覺得,這兩個人,都讓他感到恐懼。
一個,是嗜血的野獸。
一個,是冰冷的機器。
炮火持續不斷地轟鳴。
扶風城的城頭,趙無言站在高處,用一個單筒望遠鏡冷冷地觀察著城外的景象。
“蠢貨。”他放下望遠鏡,嘴角勾起一絲輕蔑,“以為用人命就能填平代差?天真。”
“傳令下去,讓炮手們省著點力氣。”他對手下的將領說道,“等他們填到第二道壕溝,再給他們來一輪狠的。”
“我要讓他們在希望中,品嘗最深的絕望。”
城外,第一道壕溝已經被屍體和沙袋填滿了大半。
木子定國的眼中,不耐煩的神色越來越重。
他胯下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不停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太慢了。”他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彆動。”木子於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在他的頭頂。
“你現在衝過去,就是去給趙無言當活靶子。第二道和第三道壕溝,會變成你和你那五千騎兵的墳墓。”
木子定國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木子於。“你在教我做事?”
“我在幫你殺人。”木子於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用更聰明的方法殺人。”
他抬起手,指向扶風城的側翼。“你看那裡。”
木子定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裡是渭水的一條支流,繞著扶風城的西側流過,最終彙入護城河。
“趙無言引水灌入壕溝,自以為固若金湯。但他忽略了一點。”
“為了保證水流速度,他在引水口設置了堤壩。而為了防止我們破壞堤壩,他在堤壩周圍,布置了至少二十門野戰炮。”
木子定國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所有的遠程火力,都被那三道壕溝和正門吸引了。西側的防禦,幾乎是空的。”
木子於收回手,聲音壓得極低。
“你想要殺戮的快感,可以。我給你。”
“你帶三萬步卒,佯攻東門,動靜鬨得越大越好,把趙無言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
“我,帶人去把那條河,給他堵上。”
木子定國愣住了。
堵河?
“隻要半個時辰。”木子於看著他,像一個誘惑魔鬼的魔鬼,“半個時辰,壕溝裡的水就會斷流。”
“到那時,這三道天塹,在你麵前,就跟三條水溝沒什麼區彆。”
木子定國盯著木子於,眼中的瘋狂與暴戾,漸漸被一種名為“算計”的東西取代。
他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自己”的價值。
他是一把刀,隻管劈砍。
而對方,是握刀的手。能讓他的每一次劈砍,都落在最致命的地方。
“好。”木子定國調轉馬頭,那杆沉重的鐵戟遙遙指向東門的方向。
“東陣步卒,聽我號令!”
“目標,東門!給我……殺!”
怒吼聲中,數萬唐軍發起了震天的衝鋒,像一道黑色的潮水,湧向扶風城的東側。
趙無言果然上當,立刻調集炮火,對東門方向進行毀滅性的覆蓋打擊。
震天的喊殺聲和炮火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
沒有人注意到,在戰場的另一端,木子於帶著數千民夫和工兵,像一群鬼魅,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與硝煙之中。
他們的目標,不是城牆,而是那條決定戰場走向的——渭水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