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福坤的身體僵在原地。
那名斥候嘶啞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天靈蓋上。
突厥兵臨雁門關!
割地!賠款!獻上萬名女子!
還要……淩遲處死葉夫人!
錢福坤的腦子裡“嗡”的一聲,幾乎站立不穩。他當官一輩子,見過的風浪不少,可沒有哪一次,比這一次更讓他感到恐懼。
葉夫人是誰?
那是木大將軍木子定國不惜血洗草原也要找回來的女人!是那位殺神唯一的執念!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邊境衝突,這是在刨大唐的根,是在逼那位發瘋!
“大……大人?”斥候見錢福坤臉色慘白,毫無反應,不由得催促了一聲。
錢福坤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他看了一眼斥候手中那份幾乎被血浸透的軍報,又看了看皇宮的方向,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送進宮?
不!
不行!
這封軍報若是直接送到陛下麵前,以陛下的性子,必然龍顏大怒,當場就要下旨北伐。可如今國庫空虛,新兵未成,拿什麼去打?
更可怕的是,這消息要是傳到了那位還在城外大營裡、煞氣未消的木大將軍耳朵裡……錢福坤不敢想下去了。
他一把奪過那份軍報。
“此事,還有誰知道?”他壓低了聲音,死死盯著斥候。
“回大人,此乃八百裡絕密軍情,一式兩份,另一份……另一份應該已經由‘鷹吠’的渠道,送往陛下麵前了。”斥候顫聲回答。
錢福坤的心,沉到了穀底。
完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禦書房裡即將掀起的雷霆之怒。
“你,留在這裡,哪也不許去!”錢福坤指著斥候,厲聲下令。
隨後,他轉身衝向府內的馬廄,連官帽歪了都顧不上。
“備馬!快備馬!”
他沒有去皇宮。
他知道,現在唯一能控製住局麵的人,隻有一個。
天下兵馬大元帥,木子於!
……
渭水河畔,皇家農莊。
木子於正站在田埂上,看著眼前那片綠色的奇跡。
不過短短一天時間,那些金黃色的稻種,已經長成了半尺高的秧苗,綠油油的一片,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按照這個速度,不出三日,便可育出第一批稻穗。
到那時,他便有了足夠的種子,可以播種整個關中。
糧食,才是一切的根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木子於抬起頭,看到一騎快馬正沿著河岸瘋狂地向這邊衝來,馬上的人影他認得,是京兆尹錢福坤。
錢福坤翻身下馬,幾乎是滾到了木子於麵前,那身嶄新的官袍上,已經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元……元帥!”錢福坤上氣不接下氣,從懷裡掏出那份被體溫捂熱的血色軍報,雙手奉上。
“北境,八百裡加急!”
木子於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他接過軍報,展開。
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突厥聯軍兵臨雁門關。其可汗阿史那·羅遣使叫陣,言必讓葉賊衛青割讓雲、燕、代三州,賠款白銀千萬,獻上大唐女子一萬。
否則,三日後,午時三刻,於陣前,將逆賊木子定國之妻葉氏,千刀萬剮,淩遲處死,懸屍關外,以儆效尤!】
“還有誰知道?”木子於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錢福坤渾身一顫,連忙回答:“回元帥,此乃一式兩份,另一份,按規矩,此刻應該已經……送到了陛下麵前。”
話音剛落。
木子於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
他甚至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躍上了錢福坤騎來的那匹還在喘著粗氣的戰馬。
“駕!”
一聲低喝。
戰馬如同離弦之箭,卷起一道煙塵,向著長安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隻留下錢福坤和那二十名羽林衛老兵,呆呆地看著那片正在創造神跡的稻田,和那個絕塵而去的背影。
風,吹過秧苗,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
天地間,一片肅殺。
......
皇宮,禦書房。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葉衛青一腳踹翻了麵前的龍案,奏折、筆墨、硯台散落一地。
那份來自北境的血色軍報,被他死死地攥在手裡,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朕要親征!朕要踏平他突厥王庭!朕要將那阿史那·羅碎屍萬段!”
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整個人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在禦書房內來回踱步。
恥辱!
前所未有的恥辱!
他登基以來,先是關中叛亂,再是趙無言作祟,如今,連戰敗的突厥都敢在他頭上動土!
還指名道姓,要用他兄弟的女人,來威脅他這個大唐天子!
“張忠賢!”
“奴才在!”張忠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埋得低低的。
“傳朕旨意!命木子定國……”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一陣風,卷進了禦書房。
“陛下。”
木子於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渭水河畔的泥土氣息。
“元帥?”葉衛青看到他,愣了一下,“你來得正好!你看看!看看這些草原蠻子,他們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他將那份已經揉成一團的軍報,狠狠地砸向對麵
木子於沒有接,任由那紙團掉落在腳下。
“此事,我已知曉。”他的聲音,像一口不起波瀾的古井。
“知道?”葉衛青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知道你還如此鎮定?那是你兄長的妻子!是你的弟妹!”
“陛下,”木子於抬起眼,直視著葉衛青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敢問陛下,此事可曾告知我兄長?”
葉衛青一滯。
“朕……正要傳旨於他!朕要讓他率領先鋒,隨朕一同北上,洗刷此等奇恥大辱!”
“萬萬不可。”木子於吐出四個字,斬釘截鐵。
“為何不可?”葉衛青不解,“難道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而無動於衷嗎?”
“陛下,”木子於緩步走到葉衛青麵前,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您真的以為,阿史那·羅那頭老狼,敢殺了葉雪清嗎?”
葉衛青愣住了。
“一個活著的葉雪清,是他們手中最有價值的籌碼,可以用來談判,可以用來要挾。
可一個死了的葉雪清,除了能激起我兄長不死不休的複仇,還能有什麼用?”
“阿史那·羅剛剛經曆大敗,威信掃地,他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是一場會把整個突厥拖入毀滅深淵的血戰。他不是傻子。”
木子於的每一句話,都像一盆冰水,澆在葉衛青滾燙的頭腦上。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