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路旁一株樹乾扭曲、樹冠如蓋的巨大古樹:
“這棵樹,怕是有幾百年了,當年樹下還有個茶棚,賣些粗茶野果,趕腳的人常在這裡歇氣。”
如今,樹木依舊,茶棚卻早已無影無蹤,隻有瘋長的雜草。
途中,他們遇到了一小股從沙縣方向來的、販運竹木和山貨的商隊,騾馬身上馱著高高的貨物,艱難地在山道上挪動。
商隊的人看見這一道一“人”一狐的古怪組合,都遠遠避開,眼神裡滿是驚疑與忌諱。
越往尤溪方向走,老道的腳步越慢,話也越來越少。
有時他會突然停下,看著一處山坳的竹林,或是條潺潺的小溪發一會兒呆,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麼。
小狐狸似乎也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沒有出言擠兌,隻是安靜地蹲在白未曦肩頭。
如此走了三日有餘,翻過數道山梁,跨過數條溪澗。
第四日午後,他們沿著一條清澈但異常湍急的溪流,老道說這叫“龍溪”,溯流而上了一段,然後離開溪穀,開始攀登一座並不十分陡峭、卻異常連綿渾厚的山巒。
山間小道更加崎嶇隱蔽,這裡的植被更加茂密,巨大的蕨類植物和藤蔓幾乎將天空完全遮蔽,林間光線昏暗,潮濕悶熱。
老道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到了骨子裡。
他甚至能準確地說出哪處岩縫裡夏天會滲出甘泉,哪棵老鬆的第三根橫枝上曾經有個巨大的蜂巢,哪段路在雨季最容易發生小規模滑坡。
這種熟悉,帶著經年累月生活於此的烙印,也透著一股物是人非的蒼涼。
終於,在穿過一片異常高大、幾乎將天光完全阻隔的樟木林後,他們登上了山脊一處開闊的平台。
眼前,並非預想中的香火道觀,而是一片被歲月和某種暴力徹底摧殘過的廢墟。
殘破的殿基、傾頹的石牆、焦黑的梁柱殘骸……一切都被濃得化不開的綠意覆蓋。
苔蘚、藤蔓、荒草,還有從瓦礫縫隙中頑強鑽出的小樹。
一座半塌的石香爐歪倒在草叢裡,積滿腐水。兩根斑駁的石柱,勉強標示出山門曾經的位置,後麵是一條幾乎被野草吞噬的、通往廢墟深處的小徑。
山風嗚咽著穿過斷壁殘垣,卷起幾片枯葉,更顯淒清死寂。
老道僵立在廢墟前,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山風吹動他破舊的道袍下擺,卻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凝固般的死寂。
突然,他猛地向前踉蹌了幾步,幾乎撲到一根半埋在地裡的、焦黑扭曲的梁木前。
他伸出顫抖的手,用指尖,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刮擦著那焦黑木頭上某處不起眼的、更深邃的黑色印記。
那不是火燒的痕跡。是無數細小抓痕和啃噬留下的紋理,深深嵌入了木質內部,甚至讓周圍的焦炭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龜裂狀。
老道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四周,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有著近乎絕望的憤怒。
“它……來過了。”老道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千麵魈……它毀了這裡!”
喜歡長夜寄請大家收藏:()長夜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