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接納風會吹,水會流,塵埃會飛舞。
接納失去,接納痛苦,接納絕望,接納……存在本身。
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星辰,照亮了他那片死寂的心湖。
無為。
不是放棄,不是逃避,不是麻木。
而是……全然的接納。
接納一切的發生,無論是好是壞,是喜是悲,是生是滅。不抗拒,不執著,不評判。如同大地接納萬物生長與凋零,如同天空接納風雲變幻與日月更替。
意義……不在對結果的執念裡,不在對過去的悔恨中,不在對未來的恐懼裡。
意義……就在這“存在”本身。
就在這呼吸之間,就在這感受之中,就在這接納一切發生的……當下。
燼緊繃到極致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的支撐,驟然鬆弛下來。那是一種徹底的、從靈魂深處湧出的鬆弛。他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掌心向上,仿佛在承接天地間的一切。
他周身那原本內斂到極致、如同黑洞般深不可測的氣息,發生了奇異的蛻變。
不再是狂暴的混沌,不再是冰冷的死寂,不再是虛無的空洞。
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自然”。
他仿佛不再是燼,不再是燭龍,不再是混沌之主。
他成了風的一部分,成了水的一部分,成了塵埃的一部分,成了這片焦土的一部分,成了這片天地本身的一部分。
他周身,沒有任何能量波動,沒有任何光芒閃爍,沒有任何異象發生。
但昊天,那高高在上的天道執掌者,卻在這一瞬間,如同被億萬根冰冷的針同時刺穿了靈魂!
他手中那柄蓄勢待發、槍尖爆發出足以洞穿星辰的裁決之槍,那承載著天道秩序終極意誌的神兵,竟發出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充滿恐懼的悲鳴!槍身劇烈震顫,金色的神力如同潮水般倒灌而回,昊天握著槍柄的手虎口瞬間崩裂,金色的神血噴湧而出!
“呃啊!”昊天發出一聲悶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連那身威嚴的金甲都黯淡無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他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下方那個跪在焦土中的身影,金色的瞳孔因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你……你竟在此時……悟了?!”昊天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充滿了顛覆認知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感覺不到燼身上任何力量,卻感覺到了一種比任何毀滅性的力量都更可怕的東西!一種……無法被天道定義、無法被秩序束縛、無法被任何力量觸及的……“存在”本身!
燼緩緩地、極其平靜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經充滿暴戾、痛苦、瘋狂、空洞的混沌豎瞳,此刻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嬰兒!裡麵沒有了毀滅的欲望,沒有了複仇的火焰,沒有了失去的悲傷,隻有一片純粹的、包容萬象的寧靜。仿佛能映照出天地間所有的流轉與變遷。
他看著高空中因恐懼而神力紊亂、金甲布滿裂痕、嘴角溢出金色神血的昊天,眼神平靜無波,如同在看一片飄落的樹葉,一滴墜落的雨水。
“昊天,”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輕易地蓋過了風聲、水聲、塵埃飛舞聲,甚至蓋過了歸墟黑洞無聲的吞噬。那聲音裡沒有憤怒,沒有恨意,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今日你我恩怨,暫歇。”
昊天猛地一震,仿佛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暫歇?燭龍!你以為你悟了這點皮毛,就能……”
燼沒有理會他的咆哮,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片焦土,掃過那株搖曳的野草,掃過那縷流淌的溪水,最終投向了遠方渾濁的天際線。
“我要去‘忘川墟’。”
話音落下,燼緩緩地、極其自然地站了起來。
他站立的姿態,沒有任何力量加持,卻仿佛與這片焦土、與這片天地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和諧。他身上破碎的衣衫在微風中輕輕拂動,沾滿血汙和灰燼的黑發也顯得不再淩亂,隻是自然地垂落。
他邁開腳步。
不是騰空,不是飛行,不是禦使任何力量。
他隻是……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踏在滾燙的焦土之上,卻如同踏在無形的階梯。
他的身影,在昊天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歸墟黑洞冷漠的注視下,開始變得……虛幻。
不是透明,不是消失。
而是……融入。
他的身體輪廓開始變得模糊,仿佛與周圍飛舞的塵埃、流動的空氣、甚至腳下焦土升騰的熱氣開始交織、重疊。他的色彩在褪去,他的形體在消融,他整個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如同塵埃歸於大地,如同風……消散於無形。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每一步踏出,他的實體感就減弱一分。最終,當他走到焦土邊緣,那株搖曳的野草旁時,他的身影徹底化作了無形。
不,不是徹底消失。
昊天瘋狂地催動神力,金色的光芒衝天而起,瞬間形成一張覆蓋方圓百裡的巨大神網!那神網由最純粹的天道法則絲線構成,帶著昊天作為天道執掌者的無上權柄,試圖捕捉燼的氣息,鎖定他的方位!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那張巨大的金色神網,如同篩子般穿過了燼最後站立的那片空間,卻隻捕捉到虛無的風和飛舞的塵埃!昊天的神識如同無頭蒼蠅般瘋狂掃視,動用天道權柄進行最精微的探查,卻連一絲一毫屬於燼的氣息、能量、甚至存在的痕跡都感知不到!
他消失了!
不是遁走,不是隱藏,不是空間跳躍。
而是徹底地、無法理解地融入了這片天地本身!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如同塵埃歸於大地,如同風……消散於無形!他成了這片天地法則運轉中一個無法被剝離、無法被定義、無法被乾擾的……自然現象!
昊天僵立在空中,周身狂暴的金色神力因失控而劇烈波動,如同失控的熔爐,金甲上裂痕瞬間蔓延,如同蛛網般覆蓋全身,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極致的蒼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死死盯著燼消失的那片虛空,看著風中飛舞的塵埃,看著搖曳的野草,看著流淌的濁水,看著那株野草旁,一片不知從何處吹來的、翠綠欲滴的青鸞翎羽,正隨著風,輕盈地飄向遠方……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全身!那寒意,甚至比麵對歸墟黑洞時更加恐怖!
那不是對力量的恐懼,不是對混沌的恐懼,不是對毀滅的恐懼。
而是對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無法對抗、甚至無法被“存在”所定義的……終極“道”的恐懼!
“他……他到底成了什麼?!”昊天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乾澀,帶著靈魂深處的戰栗,如同一個凡人第一次窺見了宇宙的終極奧秘,卻被那奧秘徹底碾碎了認知。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麵對的,可能已經不再是一個“敵人”,而是一個超越了“存在”與“虛無”界限的、無法被天道所容納的……“自然”本身!
風,依舊在吹,卷起焦土上的塵埃,無聲地訴說著這片廢墟之上,剛剛發生過的、顛覆一切認知的蛻變。那片翠綠的青鸞翎羽,乘著風,越飄越遠,消失在渾濁的天際線儘頭,仿佛一個無聲的指引,一個關於“忘川墟”的、充滿未知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