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整個東海,也隻有我,知道如何打開它。”
敖烈的聲音,如同一條滑膩的、淬了劇毒的黑色綢緞,纏繞在燼的耳畔,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掌控一切的優越感。他俯視著燼,那雙血紅色的瞳孔中,倒映著燼那雙漆黑的、深不見底的龍瞳,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被自己徹底馴服的、雖然桀驁不馴卻終究無法逃脫掌心的藝術品。
洞穴中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的、沉重的鉛塊。道人玄清那剛剛恢複些許光亮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如紙,仿佛被抽乾了最後一絲血液。他死死地盯著敖烈,那雙渾濁的眼中,燃燒著兩團不屈的、充滿了憤怒與無力的火焰。他知道,敖烈說的是事實。關於“東海之眼”的秘密,是龍族最高的禁忌,是連老龍王都諱莫如深的領域。而敖烈,這個為了力量不惜與魔界勾結的瘋子,確實是整個龍宮中,最有可能、也最有膽量去探尋這個禁忌的人。
燼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感受著體內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力量,感受著鎖龍索上傳來的、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冰冷的秩序之力。那感覺,就像有無數隻螞蟻,在他的神魂與血脈中,不斷地啃噬、鑽探。
他的大腦,卻在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瘋狂地運轉著,如同一個正在處理億萬次數據的超級計算機。
拒絕?結果就是自己和師叔在這裡,被敖烈用最殘忍的手段,一點一點地,在無儘的痛苦中,慢慢地折磨至死。這是最愚蠢、最直接,也是最無力的選擇。
答應?成為敖烈的利刃,成為他手中一把用來對抗敖廣的、鋒利的刀。這雖然能換來暫時的生機,但卻會讓他徹底失去自由,從一個名為“玄冰獄”的、冰冷的牢籠,跳進另一個名為“紫晶宮”的、更華麗的、卻也更危險的牢籠。而且,以敖烈的為人,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價值,下場隻會比現在更慘,更淒涼。
兩條路,似乎都是通向死亡的絕路。
但是……真的沒有第三條路嗎?
燼的眼中,閃過些許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被任何人察覺的、如同黑暗中星辰閃爍般的精光。
他想起師尊的教誨,那聲音仿佛跨越了生死,在他的神魂深處響起:“道法自然……水無常形,兵無常勢。世間萬物,並非隻有黑白之分。在黑與白之間,在是與非的對立麵,還有一片廣闊的、充滿了無限可能的……灰色地帶。”
灰色地帶……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如同在無儘的黑暗中劃過的一道撕裂天際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所有的迷霧,也照亮了一條通往未知的、布滿荊棘的道路。
他可以……假意答應。
他可以成為敖烈的“利刃”,但這把刀的刀柄,必須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裡。他可以利用敖烈的資源,來恢複自己的力量。他可以利用敖烈與敖廣之間那不可調和的矛盾,來為自己爭取生存的空間和發展的機會。他要在這場屬於龍族的、名為“權力”的殘酷遊戲中,成為那個……誰也無法預測、誰也無法掌控的、攪動風雲的“變數”。
他要做一把雙刃劍。一麵,指向敖廣;另一麵,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自己人的時候,悄悄地,卻毫不猶豫地,指向敖烈自己。
想到這裡,燼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看著敖烈,那雙漆黑的龍瞳中,之前那片死寂的、仿佛已經徹底認命般的漠然,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那情緒裡,有被逼入絕境的屈辱,有力量被剝奪的不甘,有對師叔安危的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暫時低下高傲頭顱的、被壓抑在深處的、如同火山般熾熱的火焰。
“我……需要時間考慮。”燼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不甘與掙紮。
敖烈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時間,隻是他用來慢慢品嘗勝利果實的、無傷大雅的調味劑。
“當然。”他優雅地直起身,用那帶著黑色利爪的手指,輕輕拂去自己紫色長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你可以慢慢考慮。不過,我希望你明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而且……你那位師叔的身體,可經不起太多的等待。”
他轉身,看向門口的守衛,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帶他……去‘紫晶宮’。給他安排最好的房間,最好的‘食物’。畢竟,他現在,是我最尊貴的‘客人’。”
說完,他便帶著那邪魅的笑容,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個充滿了壓迫感與不祥的背影,以及一句意味深長的警告。
紫晶宮,位於敖烈在東海龍宮的私人領地“墮龍淵”的最深處。它並非由普通的岩石或玄冰構成,而是由一整塊巨大的、散發著幽暗光芒的紫色水晶雕琢而成。宮殿的內部,奢華到了極致,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頹廢的美感。牆壁上,鑲嵌著無數顆拳頭大小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將整個宮殿映照得如同黃昏時分的紫色天空。地麵上,鋪著由深海鮫人的眼淚織成的、柔軟得如同雲朵般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由稀有靈草和魔界之花混合而成的、異香撲鼻的香氣,那香氣,能讓人精神放鬆,也能在不知不覺中,侵蝕人的意誌。
這裡,與其說是一座宮殿,不如說是一個……充滿了誘惑與墮落的、華麗的囚籠。
燼被帶到了一間寬敞的房間。鎖龍索,並沒有被解開,但那股不斷折磨著他的秩序之力,卻被敖烈用一股精純的魔氣暫時壓製了下去。他終於可以,稍微地,喘一口氣。
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擺放著各種珍饈美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散發著精純靈氣的“萬載玄冰髓”。那是東海龍族用來給新生王子淬煉身體的至寶,蘊含著無比純淨的生命本源。
燼看著那塊玄冰髓,眼中閃過些許冰冷的、如同看一件死物般的冷光。他知道,這是敖烈在向他展示“誠意”,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引誘他,腐蝕他,讓他沉溺於這種唾手可得的、虛假的強大之中。
他沒有去碰那些食物。他隻是盤踞在房間的角落,閉上眼睛,開始嘗試著,恢複自己的力量。
他調動起體內那微弱的、屬於燭龍的血脈之力,如同一條涓涓細流,小心翼翼地,流淌過自己的四肢百骸,修複著那些被鎖龍索和玄冰寒氣損傷的經脈。然後,他開始嘗試著,去觸碰那被鎖龍索死死壓製的、屬於混沌的本源。
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過程。混沌之力,狂暴而無序,如同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饑餓了億萬年的野獸。一旦失控,就會瞬間撐爆他這具脆弱的幼龍之軀,讓他神魂俱滅。
他必須找到一個平衡點。一個能讓燭龍的“秩序”與混沌的“混亂”,暫時共存的、微妙的平衡點。
他的神魂,沉入了自己的體內。那是一個混沌的、黑白二色不斷交織、碰撞、融合的世界。在這個世界的中央,是他那微弱的神魂之火,如同風中殘燭。而在神魂之火的旁邊,是一顆被無數金色鎖鏈捆綁的、散發著微弱青光的“歸墟之種”。
他繞開了歸墟之種,開始嘗試著,用燭龍血脈那沉穩、厚重、如同大地般的力量,去包裹、去安撫那狂暴的混沌之力。
這個過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走鋼絲。一次又一次,他因為控製不住力量的平衡,而被震得神魂欲裂,仿佛要被撕成碎片。一次又一次,他因為引動的力量稍大,而引動鎖龍索上秩序符文的瘋狂反噬,痛得他渾身抽搐,鱗片都一片片地豎立起來。
但他沒有放棄。
他的意誌,如同在狂風暴雨中,一根永不彎曲的、堅韌的翠竹。他的神魂,如同在驚濤駭浪中,一塊永不沉沒的、堅硬的礁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微妙的、稍縱即逝的平衡點。他成功地,引導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被燭龍血脈“馴化”過的混沌之力。
這絲混沌之力,不再是純粹的毀滅與混亂,而是帶上了一絲……“創造”與“轉化”的意味。它不再是單純的“無”,而是“無中生有”的起點。
燼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道路。這條路,比單純地追求力量,更艱難,也更……根本。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敖烈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氣息詭異的墮龍。
“看來,你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敖烈看著燼,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考慮得怎麼樣了?”
燼緩緩地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龍瞳,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不起絲毫波瀾的湖水。
“我答應你。”他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但是,我需要知道,你的計劃,是什麼。我不想成為一把……沒有目標的刀。”
“哈哈哈……好!爽快!”敖烈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奢華的宮殿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總是很省力。”
他走到燼的麵前,眼中閃爍著瘋狂而炙熱的光芒。
“我的計劃很簡單。我要……奪權。我要從敖廣那個偽君子手中,奪回屬於我的一切,奪回屬於龍族的未來!而第一步,就是要讓他……失去他最引以為傲的‘秩序’!”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陰冷而刻骨。
“三天後,敖廣的親信,也是他手下最勇猛的戰將——敖丙,會押送一批‘貢品’前往天界。那批貢品中,有一件,是我必須得到的東西。我要你,去‘截’下它。”
“以你現在的實力,當然不是敖丙的對手。”敖烈看著燼,眼中閃過些許戲謔,“但是,我會給你一些‘幫助’。而且,我需要的,不是你打贏他,而是……讓他出醜。讓整個龍宮都看到,他敖廣最引以為傲的戰將,連一條小小的幼龍都對付不了。我要讓他的‘秩序’,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燼的心中,瞬間明白了敖烈的意圖。
這是一次試探。也是一次……利用。
他想利用自己,去打擊敖廣的威信,同時,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價值”。
“好。”燼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敖烈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扔給燼一個黑色的、充滿了魔氣的瓶子。
“這是‘魔血爆’。能在短時間內,激發你體內的混沌之力,讓你的力量,暴漲十倍。不過,副作用很大,事後會讓你虛弱三天三夜。希望……你能撐得住。”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留下燼一人,看著手中那瓶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魔藥,眼神深邃。
三天後,東海龍宮的東域,一條連接著外界的、被稱為“海天走廊”的寬闊水道。
敖丙,正帶領著一支由百名精銳龍族士兵組成的護衛隊,押送著十幾輛由巨大的海龜拉著的、裝滿了“貢品”的囚車,緩緩地向前行進。
敖丙,是一條體型壯碩的、渾身覆蓋著赤紅色鱗片的火龍。他的性格,如同他的鱗片一樣,火爆而剛烈。他是敖廣最忠實的擁護者,也是整個龍宮中,除了敖烈和敖洪之外,實力最強的將領。
他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用他那巨大的龍爪,敲打著身旁的囚車。
“哼,一群廢物!送個貢品都這麼慢!要是耽誤了給天帝上貢的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
就在這時,前方的水道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漆黑的身影。
那是一條幼龍。一條通體漆黑,看起來弱小得可憐的幼龍。
他正靜靜地,擋在水道的中央,仿佛一座黑色的、微不足道的礁石。
“嗯?哪來的小雜種?滾開!”敖丙身後的一個士兵,不耐煩地喝道。
然而,那個黑影,卻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又仿佛,根本沒把他們這上百人的精銳部隊放在眼裡。
“找死!”那士兵怒喝一聲,舉起手中的三叉戟,就要上前。
“等等。”敖丙突然開口了。他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黑影,“他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
他感覺到了。那股雖然微弱,卻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的、屬於混沌的氣息。那氣息,像是一粒種子,雖然微小,卻蘊含著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力量。
“你是何人?!”敖丙厲聲喝道,聲音中,帶著強大的龍威,如同海嘯般,朝著那個黑影席卷而去。
燼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敖丙,眼神平靜得可怕,仿佛眼前這條威風凜凜的火龍,隻是一隻……稍微大一點的螻蟻。
“一個……來取你性命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燼動了!
他沒有使用敖烈給他的“魔血爆”。他知道,那東西,是飲鴆止渴的毒藥。他依靠的,是自己這幾天,好不容易才掌握的、那絲被“馴化”過的混沌之力!
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了敖丙的麵前!
“什麼?!”敖丙眼中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震驚。他沒想到,一條幼龍,竟然能有如此快的速度!這速度,已經超越了他對“幼龍”這個概念的認知!
他下意識地抬起爪子,想要擋住燼的攻擊。
然而,燼的目標,根本不是他。
在靠近敖丙的瞬間,燼那絲被“馴化”過的混沌之力,猛地爆發!但它沒有形成任何攻擊,而是……化作了一片無形的、灰白色的領域!
“死寂領域!”
雖然,這隻是最微弱、最不完整的版本,範圍隻有方圓三尺,但它所蘊含的“剝奪存在”的法則,卻依舊讓敖丙感覺到了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致命的威脅!
“不好!”敖丙心中大駭。他感覺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火焰,自己的一切,都在這片灰白色的領域中,被迅速地“剝離”、“削弱”。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個無形的黑洞,瘋狂地吸食著自己的生命與存在。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間,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他身邊一閃而過。
“噗嗤!”
一聲輕微的、利刃入肉的聲音響起。
敖丙猛地低頭,看到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不大,但周圍,卻纏繞著一絲灰黑色的、不斷腐蝕著他血肉的混沌之氣。
“你……”敖丙又驚又怒。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條幼龍,給傷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