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也是最讓林越在意的一點——王二柱死的時間,是半個月前。而原主的記憶裡,就在王二柱死的前幾天,他似乎跟人發生過爭執,而且爭執的對象,好像還不是普通人。
林越努力回憶著原主的記憶碎片。那段記憶很模糊,原主當時剛進捕快隊,正在跟著孫六熟悉業務,隻是遠遠地看到過一次王二柱和一個穿著綢緞衣服的人在街邊吵架,具體吵了什麼,原主沒聽清,也沒在意。
但現在想來,這件事或許並不簡單。
林越放下卷宗,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夕陽的餘暉正一點點被夜色吞噬,捕快房的院子裡已經沒什麼人了,隻剩下兩個值班的捕快在昏昏欲睡地打著哈欠。
他的腦海裡,開始不受控製地還原王二柱溺亡的場景——一個孤僻的泥瓦匠,獨自住在城南的破屋裡,某天晚上喝了酒,然後不小心掉進了水缸裡……
不對。
太順了,順得就像有人刻意安排好的劇本。
林越的職業本能在告訴他,這件事絕對有問題。
他轉身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那份卷宗,翻到記錄證物的那一頁。上麵隻有一行字:“死者衣物一套,已由其遠房侄子領走。”
“領走了?”林越眉頭皺得更緊了。在現代刑偵流程裡,死者的衣物屬於重要證物,尤其是涉及到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必須妥善保管,以備後續複查。而這裡,竟然直接讓家屬領走了?
這簡直是胡鬨!
林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用現代的標準來要求這個世界,但這並不妨礙他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去懷疑,去探究。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比如,王二柱的遠房侄子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領走衣物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比如,王二柱死前,到底是跟誰起了爭執?那個穿綢緞衣服的人,是誰?
比如,孫六在勘查現場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認真檢查過?所謂的“無打鬥痕跡”,到底是真的沒有,還是他根本沒看到?
一個個疑問在林越腦海裡盤旋,像一團亂麻,卻又隱隱指向一個方向——這可能不是一起簡單的意外。
他看了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捕快房裡的人基本都走光了,隻剩下趙猛的房間還亮著一盞油燈。
林越猶豫了一下,拿著卷宗,朝著趙猛的房間走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提出要複查這起已經結案的案子,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孫六是劉三的人,劉三是張彪的人,複查這個案子,無異於在打孫六的臉,甚至可能牽扯到更多的人。
但他是林越,是曾經的刑警隊長。讓一個可能的凶手逍遙法外,讓一個可能的冤魂沉冤得雪,這是他無法容忍的。
更何況,他現在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如果能破獲這起被所有人都忽視的“意外”案件,或許能讓他在捕快隊裡,獲得一些不一樣的關注。
當然,他不會傻到直接說自己懷疑這是謀殺。
林越走到趙猛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屋裡傳來趙猛略顯疲憊的聲音。
林越推開門走了進去。趙猛正坐在桌前,借著油燈的光,看著一本厚厚的書。看到是林越,他抬起頭,有些意外:“是你?卷宗整理完了?”
“回趙隊,差不多了。”林越把卷宗放在桌上,指了指那本“王二柱溺亡案”的卷宗,“隻是,屬下在看這份卷宗的時候,發現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向趙隊請教一下。”
趙猛瞥了一眼那卷宗,不以為意地說道:“哦?什麼地方不明白?那案子不是早就結了嗎?意外溺亡,很清楚。”
“是,隊裡是定了意外溺亡。”林越語氣很謙虛,“隻是屬下剛入隊,很多規矩都不懂。比如,像這種溺亡案,是不是應該仔細檢查一下死者的口鼻?看看有沒有水草或者泥沙?還有,水缸周圍的地麵,是不是應該看看有沒有掙紮的痕跡?”
他故意用“請教”的口吻,把自己的疑問包裝成一個新人對業務的不熟悉。
趙猛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林越會問這些。他看著林越,眼神裡多了幾分審視:“你問這些做什麼?孫六當時查過了,說是沒什麼異常。”
“屬下就是覺得……”林越低下頭,裝作有些惶恐,“屬下以前聽人說過,有些壞人,會把人害死之後,再偽裝成意外……所以就有點好奇,咱們辦案的時候,是不是也得防著點這種情況?”
趙猛沉默了。他看著林越,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林越,你剛進隊,有些事情,不用看得太細。這青石縣,每天都有各種雞毛蒜皮的事,要是每件都像你說的那樣去查,咱們有再多的人手也不夠用。”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滄桑和無奈。
“是,屬下明白了。”林越低下頭,心裡卻並不甘心。
趙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歎了口氣:“那王二柱,確實是個苦命人。他死的前幾天,是跟人吵過架,好像是……跟張老爺家的管家,為了工錢的事。”
“張老爺家的管家?”林越心裡猛地一動,“哪個張老爺?”
“還能有哪個?就是城東的張萬貫張老爺。”趙猛說道,“張老爺家前段時間蓋新宅,找的就是王二柱當泥瓦匠。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王二柱說張老爺家少給了他工錢,去找管家理論了幾次,都被趕了出來。”
張萬貫!
林越的瞳孔微微一縮。這個名字,他今天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了。劉三在他家“敲打”他的時候,曾提到過本地富戶,張萬貫就是其中之首,而且跟縣尉張彪關係密切。
王二柱死前,曾因為工錢問題,多次和張萬貫家的管家發生爭執……
這難道隻是巧合?
林越的心跳開始加速。一條模糊的線索,似乎正在慢慢浮現。
“那……孫六在查案的時候,有沒有去問過張府的管家?”林越追問道。
趙猛搖了搖頭:“沒有。孫六說,王二柱是自己喝醉了掉進水缸的,跟旁人無關。再說了,張府是什麼人家?豈是說問就能問的?”
林越沉默了。他明白了趙猛的意思,也明白了這個世界的“規矩”。在權勢麵前,一個普通泥瓦匠的死,根本不值一提。
趙猛看了看他,又說道:“林越,我知道你年輕,心裡有股勁。但這世道就是這樣,很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彆太較真,不然吃虧的是你自己。”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提醒了。
林越抬起頭,看著趙猛,認真地說道:“趙隊,屬下明白您的意思。隻是……屬下覺得,既然當了捕快,拿著朝廷的俸祿,就該辦點實事。不管死者是什麼身份,總得死得明明白白,不是嗎?”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眼神裡帶著一種趙猛從未見過的堅定。
趙猛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油燈的光芒在他臉上跳躍,映出他複雜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歎了口氣:“罷了,你想查,就自己去看看吧。但記住,彆聲張,更彆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查到什麼,也彆輕易說出去。”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王二柱的那套衣服,他遠房侄子領走後,嫌晦氣,扔在了城南的亂葬崗那邊,估計還在。你要是想看看,自己去找找吧。”
林越心裡一喜,連忙拱手:“謝趙隊!”
趙猛擺了擺手,沒再說話,重新低下頭,看起了書,隻是握著書頁的手指,微微有些用力。
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