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巡捕房在一條窄巷裡,是個四合院,院牆斑駁,門口掛著“西城巡捕點”的木牌,字跡都快磨平了。院裡亂糟糟的,幾個捕快正圍著一張桌子賭錢,地上扔著不少酒壇碎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氣和汗味。
“都給我起來!”周奎大吼一聲,那些捕快才不情不願地放下骰子,抬頭看向林越,眼神裡的輕視比刑捕司前院的人更甚。
“這是新來的林頭兒,以後管西城的事。”周奎介紹道,語氣裡聽不出絲毫尊重。
捕快們稀稀拉拉地拱了拱手,有人甚至還在打哈欠。一個瘦高個捕快吊兒郎當地說:“林頭兒?看著比我家侄子還小呢,能鎮住場子嗎?”
“就是,西城的青皮混混哪個不是人精?沒點真本事,怕是連自己都保不住。”另一個矮胖的捕快附和道。
林越沒理會這些嘲諷。他知道,跟這些人逞口舌之快沒用,得用實打實的本事說話。他徑直走到院子中央,目光掃過眾人:“我叫林越,從今天起負責西城治安。規矩不多,就三條:第一,按時點卯,不得擅離職守;第二,辦案時不得公報私仇,更不能收黑錢;第三,聽指揮,令行禁止。”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尤其是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讓原本嘻嘻哈哈的捕快們都收斂了笑容。
周奎在一旁冷笑,心裡等著看林越出洋相——西城的這幫混小子,哪個不是刺頭?想讓他們聽話,沒那麼容易。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夾雜著女人的哭喊聲和男人的怒罵聲。
“不好,前麵綢緞鋪出事了!”一個年輕捕快探頭往外看了一眼,連忙喊道。
周奎眼睛一亮,故意看向林越:“林頭兒,您看這……”
林越站起身:“去看看。”
他率先走出巡捕房,周奎帶著幾個捕快慢悠悠地跟在後麵,顯然是想看看這新來的巡捕長怎麼處理麻煩。
綢緞鋪就在巷口,此刻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鬨的人。鋪子門口,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正揪著一個鐵匠的衣領,唾沫橫飛地罵著:“李鐵頭!你他娘的給我賠!我這‘雲錦’招牌是蘇州名師題的,被你家炭火燙了個窟窿,今天不賠五十兩銀子,這事沒完!”
那鐵匠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手裡還拎著個鐵錘,聞言怒吼道:“張剝皮!你少訛人!明明是你家小子跑到我鐵匠鋪門口撒野,踢翻了我的炭盆,才濺到你招牌上的,憑什麼讓我賠?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
兩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動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上前勸架。
張老板是西城有名的刻薄鬼,人稱“張剝皮”,平時誰都不敢惹;李鐵匠脾氣火爆,一身蠻力,也不是好惹的。這兩人掐起來,連老資格的周奎都頭疼。
周奎站在人群外,抱著胳膊,看向林越的眼神帶著幾分幸災樂禍——這案子看似簡單,實則棘手,兩邊都不好得罪,看你怎麼收場。
林越卻沒急著說話。他先是走到綢緞鋪門口,仔細看了看那塊被燙壞的招牌。招牌是紅木做的,上麵“雲錦”兩個字確實蒼勁有力,右下角有個銅錢大小的焦黑痕跡,邊緣還帶著火星燒過的卷邊。
然後,他又走到隔壁的鐵匠鋪,鋪門口的地上果然有個翻倒的炭盆,炭灰撒了一地,裡麵還有幾塊沒燒完的炭火,旁邊的石板上有幾個新鮮的小腳印,顯然是小孩留下的。
“張老板,”林越轉過身,看向那個綢緞鋪老板,“這招牌上的燙痕,邊緣是外焦裡淺,像是從外麵濺過來的火星燒的,不是直接被炭火烤的,對嗎?”
張老板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不情願地點點頭:“是又怎麼樣?還不是他的炭火燙的?”
“李鐵匠,”林越又看向鐵匠,“你鋪子裡的炭盆,平時都放在哪兒?”
李鐵匠梗著脖子道:“就放在門口,方便添炭。今天我正打鐵呢,突然聽見外麵吵,出來就看見炭盆翻了,張剝皮揪著我不放!”
“我剛才在鐵匠鋪門口看到幾個小孩的腳印,”林越的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鬨的人群,“是不是有孩子在這兒打鬨?”
人群裡有個大媽小聲道:“是……剛才看到幾個半大孩子在這兒追跑,好像是踢翻了炭盆……”
“聽到了嗎?”林越看向張老板,“是孩子打鬨踢翻了炭盆,才燙壞了你的招牌,不是李鐵匠故意的。”
張老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還是強辯道:“那也是他的炭盆燙的!他不把炭盆放門口,能出這事?”
“炭盆放門口是方便乾活,合情合理。”林越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李鐵匠,你的炭盆沒放穩,確實有疏忽,燙壞了招牌,多少得賠點。”
李鐵匠剛想反駁,林越又轉向張老板:“張老板,這招牌雖然是名師題的,但隻是燙了個小窟窿,修補一下最多花五兩銀子,你要五十兩,未免太過分了。依我看,李鐵匠賠你三兩銀子,這事就算了了,如何?”
三兩銀子,對李鐵匠來說不算多,對張老板來說雖然虧了,但也不算太離譜。兩人都愣了愣,顯然沒想到這新來的巡捕長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捋清楚了,還給出了這麼個公道的方案。
周圍的人也紛紛點頭:“林頭兒說得在理!”“三兩銀子,不多不少,合適!”
張老板看了看周圍的目光,又看了看林越那雙平靜卻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終於悻悻地鬆了手:“行……就按林頭兒說的辦!”
李鐵匠也沒再爭辯,從懷裡掏出三兩碎銀子遞給張老板,嘟囔道:“算我倒黴!”
一場眼看就要升級的衝突,就這麼被林越輕描淡寫地解決了。
周圍的捕快們都愣住了。他們原本以為林越會和稀泥,或者被張剝皮訛住,沒想到他不僅看得仔細,斷得還這麼公正,連老油條周奎都挑不出錯來。
周奎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有點本事。但他心裡不服,冷哼一聲,轉身就往巡捕房走,路過林越身邊時,故意撞了他一下,腰間的佩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哎喲,不好意思,手滑了。”周奎皮笑肉不笑地說,彎腰去撿刀,眼神裡滿是挑釁。
林越看著他,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往前走。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周奎的刁難,絕不會僅此而已。
處理完綢緞鋪的糾紛,林越又帶著捕快們在西城轉了一圈。從上午到下午,他沒歇過腳,一會兒調解鄰裡吵架,一會兒追查偷雞摸狗的小賊,處理事情乾淨利落,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連最挑剔的捕快都挑不出錯來。
夕陽西下時,林越才回到巡捕房給安排的住處。那是一間偏僻的小屋,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牆角還有蜘蛛網,但勝在安靜。
他倒了杯水,坐在桌前,回想著今天的經曆。郡城的複雜遠超他的預料,西城的混亂,捕快的輕視,周奎的敵意,還有王烈那看似信任實則考驗的眼神……這一切都像一張網,纏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但他沒覺得累,反而有種久違的興奮。越是複雜的環境,越能磨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