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漫過雲安郡城的垛口,林越已站在北城的青石大道上。
腳下的青石板被曆年的車轍碾出細密的紋路,比青石縣的街道寬了三倍不止。兩側的酒樓幌子在微風中輕晃,“太白樓”“聚仙閣”的鎏金大字在朝陽下閃著光,往來的馬車鈴鐺聲、商販的吆喝聲、酒肆裡的猜拳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屬於郡城的喧囂——這喧囂裡藏著繁華,也藏著遠比縣城複雜的人心。
林越攏了攏身上半舊的青布衫,將秦書吏寫的引薦信揣進懷裡。信是出發前秦書吏連夜寫的,墨跡還帶著淡淡的鬆煙香,字裡行間滿是叮囑:“郡城不比縣城,刑捕司裡能人多,關係雜,凡事忍三分,先站穩腳跟……”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前方那座朱漆大門上。門楣上懸著塊黑底金字的匾額,“雲安郡刑捕司”六個大字筆力遒勁,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門前兩尊石獅子瞪著銅鈴大眼,仿佛要將往來者的心思都看穿。
“新來的?”門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叼著根旱煙杆,上下打量著林越,眼神裡帶著審視,“從哪兒來的?找哪位?”
“晚輩林越,從青石縣來,持秦書吏的引薦信,求見總捕頭王烈大人。”林越拱手,語氣謙和。
老頭“哦”了一聲,沒起身,慢悠悠地磕了磕煙鍋:“秦書吏啊……他倒是常來。等著吧,總捕頭正在前廳議事,我去通報一聲。”說罷,他才不緊不慢地挪著步子往裡走,留下林越一個人站在門廊下,接受著往來差役若有若無的打量。
這些差役大多穿著皂色公服,腰間佩著製式長刀,走路時刀鞘撞著石階,發出“哐當”的脆響。他們看林越的眼神各異,有好奇,有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掩飾的輕視——那是郡城人對縣城來的“土包子”特有的打量,仿佛在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闖入者。
林越沒在意。在青石縣的刑房裡見多了各色人等的眼神,他早練就了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他隻是默默觀察著刑捕司的布局:前院是辦事的差役房,十幾張長條桌旁坐滿了人,有的在抄寫文書,有的在擦拭佩刀,還有的聚在一起低聲說笑,眼角卻時不時瞟向門口的他。後院隱約能看到演武場的輪廓,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顯然有人在晨練。
“林越?”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越抬頭,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大步走了出來。這漢子約莫四十歲年紀,國字臉,絡腮胡,一雙虎眼炯炯有神,身上的黑色勁裝被肌肉撐得鼓鼓囊囊,腰間那柄虎頭刀比尋常佩刀長了半尺,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晚輩林越,見過王總捕頭。”林越連忙拱手,他猜這便是秦書吏信中提過的王烈——據說曾是軍中悍卒,退伍後任刑捕司總捕頭,性子剛直,卻極護下屬。
王烈擺了擺手,接過林越遞來的引薦信,粗糲的手指捏著信紙,目光快速掃過。他的眉頭沒皺,也沒笑,看完後將信紙往懷裡一揣,沉聲道:“秦書吏在信裡把你誇得天花亂墜,說你在青石縣破了不少案子,還能打?”
“不敢說能打,隻是學過幾年粗淺功夫。”林越據實回答。
“哦?”王烈挑眉,突然抬手一拳砸向林越的肩頭。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猛,帶著破風之聲,顯然是動了真格。
周圍的差役們“謔”地一聲,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等著看這縣城來的小子出醜。有人甚至已經咧開了嘴,仿佛能預見林越被打趴在地的模樣。
林越瞳孔微縮,卻沒躲。他知道這是王烈的試探——在刑捕司這種地方,實力永遠是最好的通行證。他深吸一口氣,運轉《鐵布功》,將氣血下沉至丹田,肩頭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塊般堅硬。
“嘭!”
拳頭與肩頭相撞,發出一聲悶響。
林越隻覺一股巨力湧來,腳下的青石板竟微微震動了一下。他咬著牙,硬生生扛住了這一拳,身形紋絲未動,隻是肩頭傳來一陣麻意。
王烈“咦”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這一拳雖未用全力,卻也有七八分力道,尋常煉肉初期的武者挨上這一下,少說也要退個三五步,這小子居然站得筆直?
“煉肉初期巔峰?”王烈收回拳頭,指節捏得“哢哢”響,“有點意思。秦書吏沒騙我。”
他轉身往院裡走,揚聲道:“跟我來。”
林越鬆了口氣,默默跟上。身後傳來差役們低低的議論聲,那些輕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驚訝。
穿過前院,王烈帶著林越來到一間掛著“總捕頭室”牌匾的屋子。屋內陳設簡單,一張寬大的梨花木桌,上麵堆著厚厚的卷宗,牆角立著一杆長矛,矛尖閃著寒光。牆上掛著一幅雲安郡的輿圖,用朱砂筆圈出了幾處重點,其中西城的位置圈得最粗。
“坐。”王烈指了指桌前的板凳,自己則走到輿圖前,指著西城的位置道:“咱們刑捕司管著郡城四個城區的治安,東城是官宦富戶聚居地,南城是商市,北城是軍戶營房,就這西城最雜——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小偷小摸是家常便飯,偶爾還出人命案子。”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林越身上:“按規矩,外縣來的差役得從普通捕快做起。但秦書吏在信裡說你有能耐,我剛才也試過了,你這身手在巡捕裡算不錯的。”
“這樣吧,”王烈頓了頓,語氣不容置疑,“你暫任西城巡捕長,帶二十個捕快,先把西城的治安給我穩住。做得好,三個月後我給你轉正;做不好……”他沒說下去,但那眼神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林越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是機會,也是挑戰。西城混亂,意味著麻煩多,但也意味著更容易做出成績。他起身拱手:“謝總捕頭信任,林越定不辱使命。”
“彆忙著謝。”王烈擺了擺手,臉上沒什麼笑意,“西城的那幫老油條,沒一個好相與的。尤其是周奎,在西城待了十五年,論資曆比我還老,你這外來的小子壓不住他,這巡捕長的位子坐不穩。”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聲粗啞的咳嗽。一個四十多歲的捕快走了進來,這人身材微胖,臉上帶著一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眼神陰鷙,腰間的佩刀比彆人的亮,顯然是常擦拭。
“總捕頭,您找我?”刀疤臉看向王烈,目光掃過林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周奎,給你介紹下。”王烈指了指林越,“這是林越,從青石縣來的,暫任西城巡捕長,以後西城的事,他說了算。”
周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像是潑了一盆冷水。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總捕頭,這不合規矩吧?西城的弟兄們跟我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憑什麼讓一個縣城來的毛頭小子當頭兒?”
“規矩是我定的。”王烈的語氣冷了下來,“怎麼?你不服?”
周奎被噎了一下,顯然不敢跟王烈硬頂。他哼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林越,伸出帶著老繭的手:“林頭兒是吧?我是周奎,以後西城的事,還得多仰仗你。”
他的手伸得很隨意,手指卻微微蜷著,顯然沒安好心。
林越看在眼裡,麵上不動聲色,伸手與他相握。就在兩手接觸的瞬間,周奎的指關節突然發力,如鐵鉗般夾了過來,顯然是想給林越一個下馬威。
林越眼神微凝,暗中運轉氣血,手掌肌肉猛地繃緊。
“嗯?”周奎臉色一變,隻覺握住的不是人手,而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自己的力道仿佛泥牛入海,不僅沒傷到對方,反而被一股反震力彈得手指發麻。他心中一驚,這小子看著年輕,手上的功夫居然這麼硬?
林越沒給他繼續發力的機會,輕輕一鬆手,淡然道:“周捕快客氣了,以後還請多指教。”
周奎訕訕地收回手,心裡又驚又怒,臉上卻擠出笑容:“好說,好說。林頭兒,我先帶你去巡捕房看看?”
“有勞。”
跟著周奎走出總捕頭室,林越能感覺到背後那道陰鷙的目光一直跟著自己。他知道,這西城巡捕長的位子,從一開始就不會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