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鐘聲散去,百官魚貫而出。
蘇雲走下丹陛,身後那些曾經緊緊跟隨的官員,此刻都默契地隔開了三五步的距離。
他沒有直接回首輔府,而是拐了個彎,走向那個曾經全京城權力最集中的衙門,經略司。
昔日車水馬龍,遞送文書的官吏跑得腳不沾地的衙門口,此刻冷清得能聽見風吹過旗杆的聲音。
推開大門,裡麵的書吏、主事們見了蘇雲,都尷尬地站起身,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臉上寫滿了局促。
“大人……”徐耀祖紅著眼睛迎了上來,聲音裡全是壓抑不住的火氣。“他們這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蘇雲擺了擺手,徑直走向自己那間處理公務的書房。
書案上,他的私人物品並不多,幾本書,一方他自己用慣了的硯台,還有幾支禿了半邊毛的筆。
他拿起一本書,用袖子拂去上麵的灰塵,動作不急不緩。
“驢還在,磨也沒卸。”蘇雲頭也不抬地說道,“隻是換了個地方拉磨而已。”
“可……可這經略司是您的心血啊!”徐耀祖看著這間熟悉的屋子,心口堵得難受。
“是陛下的心血。”蘇雲將書放進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木箱裡,“我隻是個監工。”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很平靜,就像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被奪走的,不是那足以攪動天下風雲的權柄。
徐耀祖看著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就在蘇雲合上木箱蓋子的那一刻,門口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
“喲,蘇太傅,您可讓咱家好找。”
女帝身邊最得寵的李公公,捏著拂塵,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
“陛下口諭。”李公公清了清嗓子,“請蘇太傅往禦書房敘話。”
那一聲“蘇太傅”,咬得格外清晰。
“有勞公公帶路。”蘇雲將木箱交給徐耀祖,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早已料到。
禦書房內,沒有想象中的君臣大禮。
暖爐燒得很旺,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龍涎香和茶香。
女帝身著一襲常服,坐在棋盤的一側,手裡捏著一枚白子,正對著一局殘棋出神。
“蘇愛卿,坐。”女帝沒有抬頭,指了指對麵的位置。
李公公親自搬來一個錦墩,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厚重的殿門。
禦書房裡,隻剩下君臣二人,和棋盤上黑白分明的廝殺。
女帝提起小小的紫砂壺,親自給蘇雲斟了一杯茶。
茶水注入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麵容。
“嘗嘗,今年的新茶。”
蘇雲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澀,回味甘甜。
可這氣氛,卻比金鑾殿上,數十名禦史的唾沫星子,還要讓人窒息。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嗒,嗒,嗒。
許久,女帝將手中的白子,輕輕放在棋盤的天元之位,目光卻沒有看棋盤,而是落在了蘇雲的臉上。
“愛卿覺得,這盤棋,朕該如何走?”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隨意閒聊。
蘇雲放下茶杯,目光掃過棋盤。
黑子大龍,已經被白子重重圍困,看似已是死局。
“陛下是執棋人。”蘇雲緩緩開口,“棋子如何走,全憑陛下心意。”
女帝聞言,嘴角彎了彎,笑意卻沒到眼底。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那條被圍困的黑龍,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可若有棋子,比執棋人更懂棋局,甚至……想自己成為執棋人,又該如何?”
這句話,如同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
禦書房裡的空氣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