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這個京兆府尹,也隻是依著案卷逐一審結罷了。
青天大老爺……他哪裡配得上這種讚譽。
鄧弘毅緩了緩腿腳,一步一步走至門口,望著跪成一片的百姓。
其中有稚童,有頭發花白的老人,胸口像堵了塊石頭一般酸澀難忍。
遙想他當年也是意氣風發,立誌要肅清吏治,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又有何建樹?
撣了撣衣袖,鄧弘毅深躬作揖。
“各位,請回吧。”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兀自走向後堂,身形看起來有些蕭索。
鳳京今日可熱鬨。
一大早聽聞邊庭貴女赫連朝露又有新作,還把京中諸多才女與之比較,甭管是不是讀書人都討論得熱烈。
沒過多久,又聽說京兆府今日有大案要審,都是人販子、印子債這種遭人痛恨的案子。
午後,幾十家鋪子遭到查封,上百人拘捕歸案。
到了晚上,各坊賭場傳出風聲,為鄉試排名開出了賠率,還有好幾種新玩法。
花個一兩百文,若是猜中的名次順序,甚至能翻上百倍千倍。
一整天的時間,鳳京城都鬨哄哄的。
直到子時前後,喧鬨才有所消退。
更深露重,立秋後的寒意悄然彌漫。
典刑司這不見天日的地底囚牢,濕冷的石壁泛著幽暗的光。
混雜著鐵鏽、黴味和絕望的氣息,置身其中,每一次呼吸都黏膩沉重。
甬道深處,唯一的光源是獄卒手中那盞搖曳不定的昏黃油燈。
將扭曲的人影拉長,投在布滿汙垢的牆上,如同鬼魅。
少府監秦文遠,這位身上流著皇家血脈的宗室重臣,悄然步入地牢。
裹著一件深色不起眼的鬥篷,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薄唇和下頜線。
步履沉重,靴底沾染了此地最底層的醃臢。
引路的牢頭佝僂著腰,大氣不敢出,隻在前方無聲帶路。
不知哪裡的水珠滴落,“嗒嗒”聲伴隨著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回蕩,更添死寂。
終於,牢頭停在最深處一間狹窄的囚室前。
鐵柵欄粗如兒臂,冰冷刺骨,油燈的光勉強透進去,照亮了角落裡蜷縮的身影。
“最多一炷香。”
牢頭打開門鎖,始終埋著腦袋,根本不看身後那道人影。
重金打點到位,唯一的要求就是什麼都彆看,什麼都彆問。
他特意帶著人從後門進來,極守信用,果然沒有打聽任何事,隻此時壓低了嗓子囑咐一句:
“人不能死。”
沒有得到回應,牢頭也並未追問,留下昏暗的油燈,大步往外走去。
在這兒混了半輩子,閉著眼睛都不會撞上。
囚牢之中便是江浸霄,曾經意氣風發的萬民司少司,距離六司之首一步之遙。
可此刻形銷骨立,蓬頭垢麵,一身囚服破爛不堪,沾滿血汙和穢物,幾乎看不出本色。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露出的皮膚布滿新舊傷痕。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卻並未完全黯淡,反而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柵欄外的來客。
仿佛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了然於胸的沉寂。
少府監秦文遠打開牢門步入其間。
兩人的視線相撞,江浸霄嘴角扯出了一抹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