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啊,竟是你最先忍不住。”
秦文遠摘下了兜帽,露出難掩疲憊的麵容,宗室矜貴在此刻被地牢的陰霾壓得黯淡無光。
“江少司。”
江浸霄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隻是牽扯到嘴角的傷口,讓他微微蹙眉。
聲音嘶啞乾裂如破敗的風箱,“這聲少司,如今聽著,倒是諷刺得很。”
他費力地動了動被鐐銬磨出血痕的手腕,鎖鏈發出沉悶的嘩啦聲響,
“深夜至此,總不會是來敘舊,或是探望我這將死之人吧?”
秦文遠沒有理會話中的譏諷,目光沉沉盯著他,“我知你心中不忿……”
話才剛剛起了個頭,卻被江浸霄打斷:
“臨海府地龍翻身,八千六百兩熔金磚藏於書房地磚之下……”
他突然低笑出聲,而後變成了歇斯底裡的癲狂大笑。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江浸霄朗聲開口:
“按《乾律》監主受財枉法之條:
諸監臨主司受財而枉法者,一尺絹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絞。
貪墨救災錢糧,屬監臨主守於所部內犯贓,按《乾律疏議》加凡盜罪二等。
一兩黃金十匹絹,八千六百兩,八萬六千匹絹,超死刑五千七百多倍。
哈哈哈……秋後問斬?我死得不冤!”
說到這裡,江浸霄麵容凶惡如惡鬼。
這罪名太大了,根本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承擔。
追奪功名,全部家產抄沒充入國庫;
妻女沒官為奴,流放南疆為官奴婢;
父子、兄弟流放三千裡,遇赦不赦,永不得返;
削除族籍,家族從士族徹底除名,子孫三代不得科舉、不得為官!
三代,整整三代啊!
禍及家族,因他之罪,江家完了……
江浸霄驟然抬首,目光死死釘在對方的臉上:
“文遠兄,你說臨了臨了,我要不要拉幾個墊背的?或者……”他拖著長音,
“或者將功補罪,能夠換我家族免罪也未可知,你說呢?”
秦文遠籠在袖中的拳頭攥緊,麵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開口:
“你若吐露,即便赦了罪,他們也必死無疑。
既已撐到了此刻,便不要再心存僥幸,你隻有一條路可走。”
看得出來,江浸霄受過重刑,卻沒有吐出其他人來,硬生生扛到了現在。
江浸霄氣喘如牛,他的身子骨早就不行了,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大汗淋漓。
實話最是傷人,他知道秦文遠說的是實話。
若是咬死不露,其他人或許看在自己守口如瓶的份上,對族人暗中照拂。
但他若是說了,難道陛下會派人死守著他的家人?
這是規矩,是不需要言語的默契。
所以從定罪到現在,他沒有見過任何一位“同僚”。
秦文遠向前兩步,蹲下身來,將一個油紙包擱在了他麵前。
“這是浮華散,能幫你減輕痛苦,足以熬到最後。”
浮華散,這東西可不便宜,也不僅僅是減輕痛苦那麼簡單。
服用之後人會飄飄欲仙,什麼煩惱憂愁都會被拋之腦後。
浮華如雲,故而得此名。
能用到問斬,起碼也要大幾千兩的銀子,江浸霄又笑了。
用乾枯的手指撚起那油紙包,“文遠兄,此舉何意?”
既知他說的是氣話,扛到現在不可能意氣用事,又怎會冒險深夜親至,還送上如此“重禮”。
“我腦子可遲鈍得很,你最好有話直說。”
秦文遠湊近了,不顧撲鼻的惡臭,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我需要崔家鳳京話事人的聯絡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