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早已開府、各有府邸的皇嗣突然召入宮中居住,這本就透著不尋常的古怪。
方便準備鄉試和陪同朔風二公主出行,這個理由到底牽強了些。
而如今,連小七、小八、小九也被一並召來同住清暉殿,這份古怪便如同滾雪球般越發膨脹。
老三老四之所以心神不寧,正是因為想不通這樣做的理由。
要說讓皇嗣之間親近,也沒必要非挑這個節骨眼啊。
看著秦昭玥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大姐秦昭瓊遠赴北境前,私下對她們的囑托:
鳳京若遇事有不決,或可詢問小六的想法。
意味深長的暗示,分明是說這位看似荒誕不經的六妹妹內有乾坤,絕非表麵那般簡單。
再聯想到賑災之前,她在禦書房那番出人意料的奏對……
兩位皇姐的目光便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六妹妹,帶著份探究與審視。
哎……
秦昭玥心中歎了口氣,咽下口中鮮美的湯汁。
這飯吃的,總盯著自己乾什麼玩意兒。
驟然抬起頭來,望向上首的三姐姐四姐姐。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精準地捕捉到了她們還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視線。
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聲音清脆,帶著點懶洋洋的調子,
“兩位姐姐是嫌這滿桌子的禦膳不夠美味,非要盯著妹妹我這張絕世容顏才能下飯不成?”
“還是說您二位有偏見的毛病?非得歪斜著往我這兒瞧,才能找準桌上的菜?”
“聽妹妹一句勸,有病早治,早治早好。”
“噗……”正在喝湯的小九一個沒忍住,嗆咳起來。
絕世容顏……六姐姐還真是自信呢……不要臉!
小七小八也停下了動作,瞪大了眼睛看看六姐,又看看僵住的三姐四姐。
秦昭琬懸在半空夾著鵝脯的銀箸,硬生生頓住了。
看向小六那張笑得無辜又欠揍的臉,溫婉端莊的麵容上依舊維持著平靜,但握著銀箸的指節卻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浮現,左側寬大袖袍下的拳頭已然悄悄攥緊。
秦昭樞握著湯匙的手猛地一緊,眯起了眼睛。
姐妹倆此刻心中翻騰的念頭空前一致:手癢,想揍人!
二人紛紛收回視線,心緒翻湧間抬手夾菜,箸尖卻幾不可察地微顫。
仿佛失手重了些,撞上青釉瓷盤叮然脆響,把麵前佳肴攪得不成樣子。
“喂!吃不下也不要糟蹋啊,粒粒皆辛苦啊!”
……
青簡齋書鋪後院,掌櫃沈元章手中的竹筷正無意識地扒拉著盤中的糟鵝掌。
他慣常在午時就喝上二兩,而今日又有立秋後新上的金風玉露酒。
此刻卻失了滋味,隻在喉間留下辛辣的灼燒感。
食不知味,心亂如麻。
澄園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九門四位當家不知所蹤。
清晨傳來消息,後門處抬出一具屍體,很可能就是大當家財神顱。
數十家店鋪被官府查封,無一例外,皆是四大世家安插在鳳京的隱秘據點。
經營多年的情報網,被一柄快刀斬斷了無數觸須。
消息斷絕、耳目閉塞,行動變得前所未有的艱難。
好在上下都是單線聯係,而昨夜他已當機立斷,將唯一能直接聯係到自己的兩條暗線緊急送離了鳳京。
就在這死寂的壓抑中,屋角最深的陰影處,光線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個氣息近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悄然浮現,無聲無息地單膝跪地,
“大人,‘竹先生’、‘銅臭’都已處理乾淨。”
沈元章握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隻從喉間擠出一個極輕的“嗯”字。
短期內應該沒有暴露之虞,但這也意味著他沈元章在偌大的鳳京,幾乎成了瞎子和聾子。
心頭非但沒有絲毫輕鬆,反而被一股更沉重的陰霾籠罩。
想到了上頭那道不容置疑必須完成的死命令……
“王衝那邊,情形如何?”
“回大人,王衝因私放印子債當眾受杖刑一百。
判決除刑罰外,還需抄沒家財、賠付苦主,故而性命尚存,如今在京兆府監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