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綠蟻酒液潑灑在黃土夯實的粗糙地麵上,洇開一片深色。
他死死盯著曲衡,目眥欲裂,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激動而變調,幾乎失聲:
“少主……少主還活著?”
李鍔奔喪守孝歸來,卻早已物是人非。
昔日並肩的袍澤,他那頂天立地的大哥,還有那些肝膽相照的兄弟竟死傷殆儘。
唯餘他孤身一人,被編入玄武軍中。
北境趨於安穩,就算小股騎兵衝突,又怎麼會全軍覆沒?
何況是他那個從屍山血海裡淌出來的大哥,打死李鍔都不相信。
這些年身在玄武軍中,看起來聽話老實,其實一直在暗中調查。
到如今,總算有了論斷。
之所以花費大半身家搶下這趟差事,就是要進風京要個結果!
他本以為,趙家血脈已徹底斷絕,不曾想卻在破舊酒肆之中聽到少主的消息。
“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鍔的聲音低沉嘶啞,像砂石摩擦,每個字都帶著灼人的血氣。
一道傳音秘術,精準地送入他耳中:“是趙破虜留了後手。”
“他布下後手,留下了一封信。
若有人膽敢對他兒子滅口,那麼北軍貪墨軍餉、以劣幣充好中飽私囊的醜聞,便會瞬間傳遍鳳京的大街小巷。
投鼠忌器,當年主事之人隻能秘密處理少主。
並未取他性命,而是尋了個貪墨軍餉的由頭,將他遠遠發配。”
“我的人一直暗中護著他,幾經輾轉流離。
近些年他在赤岩縣,做個最下等的坑丁。
不僅他活著,他那個曾經聲名狼藉的紈絝兒子也還活著,父子二人相依為命。
陰差陽錯、命運弄人,如今他們都身在鳳京之中。”
什麼!就在鳳京?
“趙橫江……如今在何處?”
曲衡並未隱瞞,和盤托出:
“女帝身邊那位大太監蘇全,其京中私宅。”
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沉壓在李鍔胸口。
其他或許還能偽造,可若趙橫江當真活著,且就在鳳京城……
這未免太容易查證了!
長久的沉默在昏暗的酒肆角落蔓延,隻有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良久,李鍔才緩緩開口,聲音裡淬著冰碴,
“所以你消失了這許多年,此刻突然現身,究竟所為何來?”
“為了撥亂反正。”曲衡的回答斬釘截鐵,
“你追查的方向錯了,當年那場慘案的幕後真凶,並非你鎖定的玄戈司右少監。”
李鍔的脊背瞬間繃得如同拉滿的鐵弓,渾身的肌肉賁張,一股凜冽的殺意混合著難以置信的驚怒轟然炸開。
他霍然抬眼,銳利如淬毒的玄鐵尖錐,帶著毀滅一切的暴戾。
玄戈司右少監,便是昔日的北境大將軍。
是他耗費無數心血才查證出的、害死大哥的元凶首惡!
結果現在告訴他,一切竟是個天大的謬誤?
更致命的是,李鍔此次回鳳京的真正圖謀是絕密中的絕密。
麾下皆是死士,絕無外泄之可能!
“你與‘同濟會’有何乾係?”
一炷香後,曲衡消失在酒肆之外,隻留下李鍔一人獨坐。
臉上的血色褪儘,慘白如金箔紙,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狼藉的酒盞。
方才那滔天的氣勢蕩然無存,唯餘死寂般的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