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綠蟻,兩碟涼菜。
一碟鹽齏,最後一批夏菜,秋葵、莧菜、蔓菁和蘿卜,用粗鹽簡單醃製發酵,味道鹹酸爽脆。
還有兩條乾脯,豬肉切成條,用鹽和花椒醃製後風乾而成。
質地堅硬,需要用力撕扯咀嚼,越嚼越香,稱得上小酒肆的硬菜。
李鍔連忙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放在桌下的手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客人瞅著眼生,可是軍爺出身?”掌櫃放下菜,陪著笑隨口問道。
李鍔心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哦?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您身形異常雄壯,虎口、指節上的老繭也厚實。
小的在這巷口迎來送往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若是說錯了,您彆怪罪。”
李鍔深吸一口氣,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酒味依舊,卻再品不出半分往昔的溫情暖意,隻剩下滿嘴的苦澀。
“沒事。”
掌櫃見他無意多談,拱了拱手:“客人慢用,小的就在後廚拾掇,有事兒您言語一聲便是。”說完便轉身去忙活了。
偏僻小店內,此刻隻剩兩人。
李鍔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對麵,傳音問道:“如何證明你是曲二?”
曲衡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滾過喉嚨,麵上不動聲色,傳音回道:
“那年冬夜,碼頭上凍得梆硬,虎子那彪貨腳下打滑,碰摔了箱子。
情急之下我用手去擋,小拇指被生生砸斷碾碎。
你撕了衣襟給我裹傷,背我去找的跌打郎中。
那郎中手藝糙,接是接不上了,疼得我三天三夜沒合眼。”
“當年軍餉被層層克扣,兄弟們快吃不上飯了。
趙破虜那個蠢貨,把自己祖傳的壓箱底寶貝給當了。
那是他爹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塊前朝古玉的蟠螭紋玉佩。
換了銀子,才讓兄弟們撐過那個冬天。”
李鍔聽完,眼眶瞬間紅了。
握著酒碗的手青筋暴起,聲音在傳音中帶著哽咽與難以置信的顫抖。
“你……你真是曲二郎,這麼多年……你為何不來找我?”
曲衡眼神空洞地望著渾濁的酒液,傳音裡充滿了疲憊與麻木:
“活著?嗬,不過是具行屍走肉,孤魂野鬼罷了。
渾渾噩噩,東躲西藏,又何必去連累你?”
李鍔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迫和痛苦,“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那時父親病逝,請了長假回京奔喪守孝。
等再回北境,昭毅軍沒了,趙家軍沒了,兄弟們一個都沒剩下。
這些年李鍔隻能在暗地裡偷偷查訪,進展緩慢,隻隱約查到些蛛絲馬跡。
曲衡猛地又灌了一口酒,酒液灼燒著他的喉嚨,也灼著他的記憶。
“趙破虜那個蠢貨!
被克扣了軍餉,他拿自己的俸祿、自己的積蓄往裡填,填不動了就去纏上官。
好不容易上頭撥下來一筆餉銀,結果後來發現,大多是私鑄的劣錢。
那蠢貨竟秘密寫了奏報,想派人直接送進京城,捅到禦前去,結果走漏了風聲。
後頭一次再尋常不過的邊境例行巡邏,幾百號兄弟卻‘意外’遭遇了數倍於己的朔風精銳輕騎。
全軍覆沒……全軍覆沒啊……
蠢貨!他就是個天字第一號的蠢貨!”
曲衡的聲音在傳音中嘶啞、破碎,帶著無儘的怨憤。
“大概也預感到事情不對,出事前提前安排我病故脫身。
為的就是讓我有機會拿捏證據,暗中照顧少主……”
“什麼!”
李鍔如遭重擊,猛地從凳子上彈起,打翻了麵前的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