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雜貨鋪為中心,這樣合情合理的線路上演了數次。
如同水滴融入河流,激不起半分漣漪。
戌時,暮色沉沉。
一個身材敦實的漢子,肩上掛木箱,裝著沾滿灰泥的抹子、托灰板之類的工具。
臉上帶著常年風吹日曬留下的粗糲紅痕,正是一位泥瓦匠。
一手拎著個小酒壺,一手提著包用荷葉裹起的羌煮羊。
晃晃悠悠往家走,哼著鳳京城裡流傳的坊曲小調,
“八月裡來桂花香,小娘子推窗望情郎……”
初秋微涼的晚風吹在臉上,帶著勞作後的疲憊和難得的放鬆。
然而,當他走到自家那扇院門前,目光卻觸及門旁牆壁上那清晰的一長一短兩條橫線。
臉上的笑意如同被寒冰凍住,瞬間僵硬凝固。
哼唱的小調戛然而止,喉嚨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
駐足了三息,他沉默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反手關上,插好門栓。
將沉重的工具輕輕放在院角,就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擺開了一張低矮的榆木小幾和竹凳。
小院不大,收拾得還算整齊,牆角堆著些磚瓦材料。
一盞小小的油燈擱在矮幾上,豆大的火苗跳躍著,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二十文一掌的羌煮羊,平日裡可舍不得買。
他人頭熟兒,問那掌櫃要的腰肋肥嫩處。
再佐上新掘的紫皮蒜、一小點兒胡椒末,還有蓼汁混醢醬……
想想便口齒生津,頂頂好的下酒菜,此刻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可現在,愣是一丁點兒興致也無。
他正是崔家埋在鳳京的一個情報點。
但前幾日璿璣衛的雷霆掃蕩,將他的上線和下線都給拔了。
如同斷線的風箏,成了一顆無人知曉的死棋。
據他所知,許多明裡暗裡的據點都被摧毀殆儘。
偏生他像被遺忘在角落的塵埃,僥幸逃過一劫。
這兩日心中如同油煎火燎,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京兆府的大案昨日已審結公告,今日全城都在為鄉試補錄沸騰。
那份心慌漸漸轉變成了一種隱秘的狂喜,一種久藏心底的奢望瘋長:
他或許可以繼續用泥瓦匠的身份,在這個他早已習慣、甚至有些依戀的市井小院裡,安穩地活下去。
紮根鳳京這些年,他早已厭倦了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心累了。
所以今夜,他特意買了這平日裡舍不得吃的羌煮羊,就是想偷偷慶祝這“新生”。
然而,院牆上那冰冷的兩道刻痕,狠狠紮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幾日來的煎熬、恐懼、僥幸、狂喜……
所有情緒瞬間化為石塊,梗在胸口堵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嘴角扯出苦澀笑容,伸手拔去酒壺的軟木塞,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
酒液辛辣刺喉,順著嘴角溢出。
滑過他粗糙的臉頰滴落在塵土裡,洇開一片濕痕。
那包香氣四溢的羌煮羊,一口都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