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泥瓦匠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靛藍粗布短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清歌坊的人聲鼎沸之中。
坊內燈火通明,絲竹管弦與喧鬨的人聲交織,正是最熱鬨的時辰。
前兩日,他從城東遊蕩至城西,取到了一支竹筒。
失去上下線後,崔家沒有給他新的聯絡人。
是動用事先就定好的取信渠道,什麼人都沒見著。
竹筒裡,除了一道指令之外,還有一根墨條,如今就在他懷中。
他目標明確,就是清歌坊中的回春堂藥鋪。
回春堂藥鋪如今恢複了幾分元氣。
在坊正的主持下,那場鬨劇風波漸平,也無人來鬨事,鋪子重新熱鬨起來。
畢竟他們所售的那些助興的丹藥效果不錯。
尋歡作樂的恩客們,誰在乎煉丹的是誰?隻要管用便好。
泥瓦匠混跡在往來的行人中,繞了幾圈試探,最後悄無聲息來到了後院外頭的小巷中。
他早已打聽清楚目標的確切位置,稍一感知便見挨著牆的那間小屋,窗戶開著透出昏黃的光。
確認四下無人,泥瓦匠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蒙麵巾覆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
他如狸貓般敏捷地攀上低矮的牆頭,動作輕巧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目光鎖定那扇半開的窗戶,手臂猛地一揚。
噗的一聲輕響,一個用厚油紙包精準地穿過窗欞,砸落在屋內床鋪單薄的被褥上。
正坐在書案前溫書的陳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渾身一顫。
她猛地抬頭,驚恐的目光掃向那落在被褥上的油紙包,又迅速望向窗外。
結果隻看到一片濃重的黑暗,什麼人影都沒發現。
陳榆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小心翼翼站起,走至床邊,解開那油紙包。
裡麵隻有一根墨條,下麵壓著張折疊的紙條,展開之後隻有兩行潦草的字跡:
“鄉試策論,破題關鍵之句,必用此墨書寫。
若違令,或字跡有異,汝父幼弟,立斃!”
陳榆的瞳孔瞬間放大,握著紙條的手掌顫抖不休。
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隻剩下那雙盛滿驚惶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根黝黑的墨條。
隱在暗處的鬥鏨紋絲未動。
璿璣衛早已將牽扯到陳榆的所有人牢牢掌控在視線之中。
此刻抓人?完全沒有必要。
這送信的泥瓦匠不過是個小卒,暗處必然還有操控的黑手。
若打草驚蛇、斷了這條線,對方很可能啟用其他人選或更隱蔽的方式。
反正陳榆不可能再用那根墨條,從源頭上解決了舞弊的風險。
既然已經掌握了情報網,監視著就好,什麼時候收網都行,當務之急是保證鄉試順利結束。
隻是……鬥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並非擅長情報,隻是覺得未免也太過順利了些。
思考了陣子,傳音給陳榆安了安她的心也就罷了。
反正上頭有隱蟄縱覽全局,他就安安穩穩守好陳榆就是了。
另一邊,青簡齋書鋪後院的密室裡。
沈元章正翻看著情報。
今日之後,他們徹底斬斷了與東城那片剛剛收攏的情報網。
無論是否已被璿璣衛盯上,他們此刻都已是棄子,必須完全切割乾淨。
失去了手腳,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收集情報的渠道。
事關鄉試,可以利用市井間最尋常的流言、賭場盤口。
地下賭坊為此次鄉試開出的各種盤口,對各路熱門考生的分析預測可謂五花八門。
沈元章的手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收集了一大摞看似有用的情報。
然而選擇看似很多,真正能“為我所用”的目標卻少得可憐。
原本還有個鄭徽音作為保底,可恨她連初試的資格都沒有。
加上之前傳回的消息,女帝手腕當真狠辣。
表麵上看沾著四大世家的女子,竟一個都沒放進名單。
世家在鳳京經營數代,根深蒂固,暗地裡自然還有些更深、更隱秘的布置。
但沈元章此刻卻如履薄冰,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