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儀,你要進那個大染缸,要找靠山,要榮華富貴,我和你媽給不起!我們管不了你了,那你就自己選的自己擔著!以後撞得頭破血流,也彆回來找我們!”
又是妻子,在父母倆中間粉飾太平。
所以此刻,聽著妻子痛徹心扉的哭訴,他全都明白。
妻子怨他,怨他那把名為“為你好”的刀,斬斷了女兒最後退路的信任。
是他的狠話,將女兒推向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所以在知道女兒可能已經……
沉重的愧疚壓在他身上。
作為一家之主,卻親手打碎了幸福。
時書儀一直安靜地聽著。
直到母親哽咽的話語漸歇,她才輕輕撫上母親瘦削顫抖的背脊:
“媽,彆說了……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讓你們擔了這麼多心,受了這麼多怕。”
她稍稍退開一點,用指腹拭去母親臉上的淚,自己的眼眶也紅得厲害,卻努力彎起一個安撫的弧度。
“以後不會了,真的。”
她重複著,目光卻移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父親,將他也納入這句承諾裡:
“我一輩子都陪在你們身邊……你們的心,我怎麼會不懂?我隻是……隻是太倔了,總想著不能讓你們再為我操心。”
這句“懂”,輕飄飄落下,卻重重砸在時父時母心上。
時母聞言,更是悲從中來,再次將女兒緊緊摟住。
時父坐在床沿,背脊微微佝僂。
那雙慣常嚴肅銳利的眼睛此刻低垂著,努力想眨去不斷湧上的濕意。
緊抿的唇線卻泄露了內心深處巨大的震動與酸楚。
病房門口,顧淮野倚靠在牆邊。
這樣的場景於他而言,遙遠而陌生。
他的世界裡,從未有過這種洶湧直白、不帶任何算計的關切與疼惜。
沒有期待,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委屈——他曾這樣告訴自己。
可此刻,看著時書儀被那樣濃烈而疼痛的母愛緊緊包圍,聽著時母字字泣血的後怕與心疼,一股陌生的、尖銳的酸澀猛地衝撞著他的心臟。
當初知道她小產後,他心裡很痛,但是更多的痛卻來自害怕失去她。
此刻看見時母對她的心疼,突然覺得自己還真是混賬。
說著愛她,但是連怎麼愛都不知道。
顧淮野彆過臉,下頜線繃緊,卻還是沒能阻止眼底驟然升騰起的一片滾燙的、陌生的紅。
阿米娜在幾個小時前聽說顧先生來了醫院,原本是滿心歡喜的。
心裡漾開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期待。
那期待很模糊,或許隻是因為他上次來探望時,曾對她點頭致意,誇過一句“辛苦”。
她去找他,卻在隔壁病房門口猝然刹住了腳步。
透過虛掩的門縫,她看見總是氣勢迫人、仿佛與世俗溫情絕緣的顧先生,竟靜靜地守在病床前。
而他守著的,是一個陌生的、麵容蒼白卻精致漂亮的女孩。
心裡突然湧上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
她站在門外,視線膠著在那女孩身上——
她是誰?
但她知道,她沒資格問。
直到現在看見女孩和阿姨相擁,淚水交織,雖然說著她聽不太懂的中文,阿米娜也能猜到——
這是叔叔阿姨的女兒。
看著眼前母女團聚的悲喜畫麵,再想到自己早已天人永隔的父母,一股強烈而孤寂的酸楚猛地湧上鼻尖。
她悄悄轉過身,將空間徹底留給他們。
也藏起了自己不合時宜的、無處安放的感傷。
時母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靠在女兒肩頭,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
時書儀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目光卻越過母親的發頂,望向了一直沉默坐在床沿的父親。
隻是一個對視,那些橫亙在父女之間的隔閡和對抗,仿佛都消失了。
時書儀鬆開母親,起身,走到父親床邊坐下。
她沒有說話,隻是張開手臂,給了父親一個擁抱。
“爸。”
時父的身體明顯僵硬了。
隨即,手緊握成拳,回抱住了女兒。
這個擁抱遲到了太久,厚重得讓他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
“沒事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的。天大的事,都有爸和你媽在,不準再一個人扛了……爸爸以前……以前說的都是混賬話,不作數了,都不作數了……”
一旁的時母看著倔強了一輩子的父女倆終於卸下心防,緊緊相擁,心中的芥蒂也悄然落地。
她抹去臉上的淚痕,嘴角終於漾開了一絲疲憊卻無比欣慰的、真實的笑容。
“爸,我也有錯。”
時書儀將臉埋在父親肩頭,聲音悶悶的:
“是女兒不孝,太任性,讓你們擔心。”
時書儀穿梭各個任務世界,早已習慣將情感隔離。
對原主的父母,除了必要的任務接觸和維持人設,她很少主動投入真情實感。
她像一個旁觀者,體驗著彆人的悲歡離合,卻很少讓那些情緒真正穿透自己的心。
就像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胸腔裡湧動的酸楚、眼眶的濕潤、擁抱時指尖的微顫,更多的是她徹底將自己代入“時書儀”這個角色後,所產生的共情。
如果原主能聽到父親的這些話,感受到這個擁抱,應該……會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