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先生什麼都明白,那他為什麼還要做那些……“錯事”?
回想起這幾年木正居愈發怪異的所作所為,於謙更加沒有頭緒了。
先生……
您到底在想什麼?
於謙不解之餘,又重重地對著木正居的背影行了一禮。
這一禮,行得心甘情願,行得五體投地。
木正居卻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擺了擺手。
他能猜出這位好學生的心中疑慮,但有些事情隻能做,不能說。
“做好你的事。”
隨著此言落下,朝會至此,終於塵埃落定。
龍椅上的朱祁鎮,全程目睹了於謙從迷茫到堅定的轉變,也聽到了那番師徒間的對話。
他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嫉妒。
是的,就是嫉妒。
他嫉妒於謙。
他才是皇帝,他才是木正居名義上最尊貴的學生。
可這個老頭子,卻從未用這種方式,跟他說過話。
他教給自己的,永遠是帝王之術,是權衡之道,是如何製約臣下。
他看自己的眼神,永遠帶著審視和嚴厲。
而他看於謙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老師看學生的眼神。
充滿了期許,充滿了深意。
憑什麼?
就因為於謙比自己更聽話?比自己更“剛正不阿”?
朱祁鎮的拳頭,在寬大的龍袍下,死死地攥緊。
他看著並肩站立的木正居和於謙,一個蒼老單薄,一個堅毅挺拔,兩人的背影,在這一刻,仿佛重疊在了一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和被排斥在外的孤立感,將朱祁鎮緊緊包圍。
他感覺,自己好像才是那個外人。
……
“退朝——”
隨著太監那一聲悠長而尖細的唱喏,這場跌宕起伏的早朝,終於結束了。
朱祁鎮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在龍椅上,一動不動。
他看著下方的臣子們,山呼萬歲之後,開始緩緩地向殿外退去。
整個奉天殿的氣氛,與來時已經截然不同。
來的時候,是人心惶惶,亂作一團。
走的時候,卻是一種緊張但有序的氛圍。
臣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臉上不再有驚慌,而是凝重與肅然。
他們討論的,不再是“陛下要親征怎麼辦”。
而是“糧草該如何籌措”、“兵員該如何調配”、“火器該如何增產”。
整個朝廷,這台龐大的戰爭機器,已經被那位老者,用最快的速度,啟動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追隨著那個走在最前麵的身影。
木正居。
他走得很慢,步履蹣跚,可再也沒有人敢把他當成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在他的身後,鄺埜、金濂、於謙等幾位被委以重任的大臣,緊緊跟隨著。
他們一邊走,一邊低聲地向木正居請示著什麼。
“木太傅,京營三大營的兵馬清冊,下官回去後立刻整理,明日一早便呈送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