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時間,如白駒過隙。
對於炎黃共和國的普通民眾而言,這兩個月是矛盾而割裂的。
一方麵,是官方報紙上連篇累牘的捷報:共和國的無敵艦隊繼征服朝和國之後,又在遙遠的西方,發現了一片全新的、富饒的大陸。總統閣下高瞻遠矚,正以前所未有的魄力,為共和國開疆拓土,建立一個日不落的偉大帝國。
而另一方麵,是坊間流傳的、愈演愈烈的風言風語。
海州港,這座共和國工業心臟的跳動從未如此急促。
巨大的龍門吊晝夜不息,將一箱箱彈藥、一門門火炮、以及無數麵容年輕而狂熱的士兵,裝進一艘艘灰色塗裝的大型運輸艦的腹中。
船塢裡,更多的“開拓者”級巡洋艦正在加緊趕工,鋼鐵的骨架在無數焊槍迸射的火花中,被賦予猙獰的形狀。
艦隊如流水的兵員一般,一批接著一批,駛離港口,消失在茫茫的深藍之中。
它們帶走了共和國最精銳的士兵,最先進的武器,以及國庫中堆積如山的黃金與物資。
然而,它們帶回來的,卻少得可憐。
戰爭的收益微乎其微。
朝和國,那片被戰火蹂躪的島嶼,在龐萬裡將軍鐵血的“肅清”政策下,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間地獄。
死亡的數字每日都在攀升,但這座地獄除了吞噬共和國的彈藥與糧食,並沒有產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反抗的火焰從未熄滅,遊擊隊、暗殺、暴動……龐萬裡的三十萬大軍深陷治安戰的泥潭,非但無法進行有效的生產,反而需要國內持續不斷地輸血。
而那片被命名為“歐羅巴”的新大陸,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姚青的遠征艦隊雖然憑借著代差優勢,在戰爭初期摧枯拉朽般地摧毀了當地土著王國的海軍,並成功在“裡斯本”港建立了殖民據點。
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塊大陸的複雜程度,遠超他們的想象。
林立的王國,錯綜複雜的宗教勢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對“異教徒”的仇恨,使得任何形式的“合作”都變得不可能。
共和國的士兵們,麵對的是另一場全民皆兵的戰爭。
他們每占領一座城鎮,都需要留下一支部隊進行鎮壓。
廣袤的土地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後勤補給線被拉得無比漫長,疾病與無休止的騷擾,正不斷蠶食著遠征軍的生命與士氣。
戰爭,成了一個不斷吞噬金錢與人命的無底洞。
京城之中,早已暗流洶湧。
代總統孔雲輝與陸軍總司令劉相誌,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們操縱著京城的輿論,將自己塑造成和平與理性的代表,而將遠在海州的沐瑤,描繪成一個沉溺於殺戮與征服的戰爭狂人。
《京城時報》的頭版頭條,用觸目驚心的標題質問著:“總統的榮耀,誰的枯骨?——我們真的需要一場看不到儘頭的戰爭嗎?”
文章用極其煽情的筆調,描述著朝和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的慘狀,將共和國士兵描繪成殘忍的屠夫,並反複強調,這種滅絕人性的屠殺,除了滿足總統個人扭曲的殺戮欲望,對共和國的經濟民生,沒有任何益處。
“……當我們的工廠缺少煤炭,當我們的市場物價飛漲,當我們的同胞還在為溫飽而掙紮時,我們的總統,卻將數以萬億計的財富,和我們最優秀的兒郎,投入到一場毫無收益的、遙遠的侵略戰爭中去。她所追求的,不是共和國的富強,而是她個人那虛無縹緲的、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帝國’幻夢!”
類似的論調,在京城的茶館、酒樓、議會、沙龍裡,被反複地傳頌、放大。
孔雲輝用減稅和政策傾斜,收買了那些急功近利的資本家。
劉相誌則用擴軍和晉升,拉攏了陸軍中那些渴望權力的將領。
他們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龐大的、足以撼動國本的力量。
他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禿鷲,盤旋在共和國的上空,耐心等待著那個因過度失血而虛弱的龐大身軀,轟然倒下的那一刻。
對於這一切,沐瑤並非一無所知。
龐萬裡安插在京城的眼線,每日都會將最新的輿論動向和政治情報,通過軍用電報,秘密傳送到海州總督府。
但她隻是將那些寫滿了攻訐與詆毀的電報紙,隨手扔進紙簍,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欠奉。
這本就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正如她對母親沐王氏所言,一潭死水,如何能看清底下藏著多少汙泥濁水?
她就是要放任這些蛆蟲去攪動風雲,讓他們從陰暗的角落裡爬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
讓他們用自己的貪婪、短視和愚蠢,去告訴所有民眾,告訴那些曾經支持他們的資本家和議員,他們究竟是一副怎樣醜陋的嘴臉。
當謊言堆砌的繁榮泡沫破裂,當民眾發現自己的生活並未改善,反而因通貨膨脹而日益艱難時,他們自然會懷念起那個雖然冷酷、卻能帶來真正變革的時代。
到那時,她的回歸,才不是權力的爭奪,而是民心所向的“撥亂反正”。
她沐瑤,要的從來不是一個需要靠妥協和平衡來維持的“代總統”之位。
她要的,是一個言出法隨、令行禁止,可以將她腦海中那龐大藍圖付諸實施的,絕對的、不容置疑的獨裁權力。
所以,她選擇無視,選擇等待。
……
深夜,海州總督府,頂層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
窗外是死寂的港口與沉睡的城市,窗內,沐瑤獨自一人,趴在巨大的辦公桌前。
她沒有在處理那些從前線傳來的、令人焦頭爛額的軍務報告,也沒有去理會京城那些跳梁小醜的政治表演。
她的麵前,鋪開的不是軍事地圖,而是一張巨大的、被無數紅藍線條標記過的地質勘探圖。
圖紙的旁邊,散落著一堆畫滿了複雜機械構造的草稿,以及幾本封麵寫著《有機化學原理》、《石油地質學》的、由她親手撰寫的“天書”。
她已經開始為共和國的下一次工業革命,做著準備。
煤炭與蒸汽,終究隻是敲開新世界大門的鑰匙,卻不是支撐起整個新世界的基石。
它的能量轉化效率太低,汙染也太過嚴重。
真正的力量,潛藏在地底深處,那粘稠、黝黑、被稱為“黑色金子”的液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