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
以及由它衍生出的,一個龐大到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石化工業體係。
內燃機、塑料、化肥、合成橡膠……那才是能讓共和國,真正淩駕於這個時代所有文明之上的,降維打擊。
但這條路,比以往任何一次變革,都要艱難。
石油的勘探、開采、運輸、煉化,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一套完整而龐雜的工業體係來支撐。
那些動輒數十米高的鑽井平台,那些能將原油分離成不同餾分的蒸餾塔,那些能承受高溫高壓的反應釜……它們的製造難度,遠非鑄造一門火炮、建造一艘巡洋艦可比。
這需要更精密的冶金技術,更複雜的機械工程學,以及更龐大的、懂得如何操作這一切的專業人才隊伍。
這才是她真正的作業,是她為自己,也為這個國家設定的,下一個五年計劃的核心。
沐瑤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眉心,端起旁邊早已冷卻的紅茶,一飲而儘。
冰冷的茶水讓她紛亂的思緒,稍稍清晰了一些。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在夜色中靜謐而壯麗的城市。
就在這時,她忽有所感。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近乎於直覺的警兆。
仿佛空氣的流動,發生了某種不正常的改變。
又仿佛,在這片隻屬於她的、絕對掌控的空間裡,多出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沐瑤的瞳孔,在瞬間微微一縮。
她的身體沒有動,但全身的肌肉,卻已在刹那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那股早已被她修煉到深不可測的內力,無聲無息地在經脈中流轉。
她緩緩地,轉過頭,目光落向辦公室角落裡,那片沒有被燈光照亮的陰影。
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帶著鹹腥味的海風,正悄悄地溜進來,吹動了窗簾的一角。
而在那搖曳的窗簾之後,靜靜地站著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與黑暗幾乎融為一體,若非沐瑤那超越常人的感知,根本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他就像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這座防衛森嚴的總督府的最高層,出現在了她的辦公室裡。
來人沒有散發出任何殺氣,甚至連呼吸都微弱到幾乎不可聞。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已經站了很久很久。
沐瑤的眼中,沒有驚慌,隻有一絲冰冷的警惕與探究。
她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盤:“閣下深夜到訪,藏頭露尾,未免有失風度。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窗簾後的身影,微微一動。
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區域。
當沐瑤看清他麵容的刹那,即便是以她的心性,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也不由自主地,掀起了一絲難以置信的波瀾。
來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外麵套著一件同樣樸素的黑色外套。
他的身形清瘦,卻又如一杆標槍般挺拔。他的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霜之色,下巴上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胡茬。
那張曾經溫潤如玉、帶著幾分書生氣的臉龐,如今被烈日與風沙雕刻出了堅毅的棱角。
但最讓沐瑤心頭一震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眼睛,不再是記憶中那般溫柔、清澈,甚至帶著一絲麵對她時的羞怯與躲閃。
此刻,那雙眸子深邃、沉靜,像一口古井,裡麵沉澱著她所熟悉的、也所陌生的東西——那是經曆過真正的血與火,見證過無數的犧牲與背叛,並最終將一種名為“信仰”的東西,刻入靈魂深處之後,才會擁有的眼神。
來人不是彆人。
正是本該在千裡之外的北境,領導著那場轟轟烈烈的革命的,陳慶之。
“陳先生。”沐瑤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卻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她走回辦公桌前,重新拿起那杯已經冰冷的紅茶,輕輕抿了一口:“稀客。想不到,北境的最高領導,會屈尊降貴,出現在我這海州總督府的辦公室裡。”
陳慶之緩步走到辦公桌前,與沐瑤隔著桌麵而立。
他沒有坐,也沒有散發出任何敵意,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來看看你。”陳慶之淡淡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感慨:“上次見麵,還是兩年前吧?一轉眼,兩年過去了,兩軍停戰,也兩年了。”
沐瑤也笑了,她的笑容很淺,卻帶著一絲玩味:“是啊,兩年。可真夠快的。不過,你這樣不請自來,還出現在我這個‘革命軍最大的敵人’的辦公室裡,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隻怕是又得掀起一場風浪了。”
陳慶之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自信:“放心,我這些年也沒疏於練武。一路南下,避開了所有人,確定無人知曉。”
“哦?”沐瑤挑了挑眉,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地看向他:“千裡迢迢,大費周章地來,當真隻是看看?”
“是的。”陳慶之的眼神依舊坦誠,沒有絲毫閃躲:“我想看看,如今的沐瑤,和當初的雲娥,到底差了多少。”
“那麼現在有答案了嗎?”沐瑤反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陳慶之沉默了片刻,最終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沒有。我能看出來,你變了很多。但具體變了多少,我實在是看不出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嚴肅起來:“不過,有些事情,我倒是聽說了。那些關於朝和國的……所謂的種族滅絕,是真的嗎?”
沐瑤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而乾脆地回答:“是真的。”
陳慶之的身體微微一僵,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他再次看向沐瑤,眼神中充滿了困惑和痛苦:“雲娥……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
沐瑤的目光與他對視,她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洞悉一切。她輕啟朱唇,反問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我以為我知道。”陳慶之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自嘲:“但現在我發現,我好像又不知道了。所以,我才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