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閣下!”龐萬裡猛地抬起頭,看著沐瑤那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的背影,急切地勸說道,“這裡危險!請您立刻隨末將回城!這裡……”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沐瑤一個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沐瑤終於緩緩地轉過頭,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沒有憤怒,沒有責備,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有的,隻是無儘的深邃與冰冷,仿佛九幽之下的寒潭,又仿佛是俯瞰著螻蟻掙紮的,創世之神。
在那道目光的注視下,龐萬裡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所有的話語,所有的擔憂,所有的焦急,都在瞬間,被凍結成了虛無。
他明白了。
是啊,一個能從三百米高空安然無恙地跳下來的人,一個能讓鋼鐵怪鳥遮天蔽日的人,她……又怎麼會需要自己這區區凡人的保護呢?
自己剛才那番舉動,在她的眼中,或許就跟一隻焦急的螞蟻,試圖去保護一頭翱翔九天的巨龍一樣,可笑,而又多餘。
“讓開。”
沐瑤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是。”
龐萬裡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他緩緩起身,默默地向後退去。
他對著身後那數千名單膝跪地的士兵,揮了揮手。
士兵們雖然不解,但出於對統帥的絕對服從,他們還是站起身來,如潮水般,向著兩側退開。
很快,在這片屍骸遍地的戰場中央,一條由活人組成的通道,被硬生生地清理了出來。
通道的儘頭,是孔劉聯軍那超過七十萬人的,龐大而又混亂的軍陣。
沐瑤重新轉過身,抬起腳步,向著那條通道,向著她的敵人,緩緩走去。
一步,兩步……
她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她獨自一人,行走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中央。
沒有衛兵,沒有親隨。
她就是自己,最堅固的甲胄。
她就是自己,最鋒利的武器。
孔劉聯軍的陣地前,七十萬大軍,如同一片被施了定身咒的森林,死寂無聲。
士兵們握著手中的步槍,槍口無力地垂向地麵,手心裡滿是冷汗。他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抑製的恐懼。
他們看著那個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著他們走來。
每靠近一步,那股無形的壓力便沉重一分。
他們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尊正在從神話中走出的,遠古的神魔。那鋪天蓋地的氣場,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甚至連抬起槍口的勇氣都沒有。
開槍?
對神開槍?
這個念頭隻在他們腦海中閃過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恐懼所吞噬。
凡人的武器,能傷害到神明嗎?
沐瑤在距離聯軍前沿陣地約三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對於步槍而言,是絕對的致死距離。隻要前排的士兵扣動扳機,她就會在瞬間被打成篩子。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動。
沐瑤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前方那一張張年輕、迷茫、而又恐懼的臉。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借由那股神秘力量的加持,清晰地傳入了陣地上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共和國的士兵們,抬起你們的頭,看著我。”
士兵們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現在,告訴我,”沐瑤的聲音依舊平淡,“你們,真的要對我——你們的總統,開槍嗎?”
死寂。
回應她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士兵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迷茫更甚。是啊,他們到底在做什麼?他們是炎黃共和國的軍人,他們的天職是保家衛國,是服從最高統帥的命令。
而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們的最高統帥。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充滿了憤怒與悲愴的聲音,從聯軍的陣地中響起。
“你已經不是我們的總統了!”
人群分開,一名身材高大,肩扛中將軍銜的將領,排眾而出。他雙目赤紅,臉上帶著刻骨的仇恨,死死地盯著沐瑤。
“你這個窮兵黷武的暴君!你這個國家的叛徒!”
他指著沐瑤,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就是你!帶走了國內所有的精銳!將他們投入到毫無意義的海外戰爭中!才導致我們無力抵擋北方的叛軍!”
“我的家鄉!蜀州!被那些自稱匪徒洗劫一空!我的族人,被他們吊死在城樓上!我的戰友,我的兄弟,在與叛軍的戰鬥中,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我們失去了土地,失去了親人,失去了一切!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沐瑤!你有什麼資格,還自稱是我們的總統!”
這番泣血的控訴,瞬間引燃了聯軍士兵們心中的怨氣與委屈。
是啊,將軍說得沒錯!
他們的家鄉被毀,親人被殺,都是因為兵力空虛,無法抵擋北方的陳慶之。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一時間,士兵們看向沐瑤的眼神,重新被仇恨所占據。一些人,甚至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槍口。
然而,麵對這千夫所指的場麵,沐瑤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位悲憤交加的將軍,平靜地開口。
“郭勳奇。”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那名中將渾身一震,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
沐瑤繼續說道:“陸軍中將,第二十二野戰軍軍長。汴京講武堂,第二期高級指揮係,優秀畢業生。我記得你。”
郭勳奇臉上的表情,從震驚,慢慢轉為了難以置信。
他從未想過,高高在上,日理萬機的總統,竟然會記得他這麼一個普通的將軍。
“你……你當真記得我?”郭勳奇不敢相信的問道,仿佛被眼前的女人記住,是莫大的殊榮一般。
“我當然記得。”沐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聲音平淡地繼續道,“講武堂的每一個學員,都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人民。我記得你們每一個人,甚至記得你們的出身,和你們入學時,寫在檔案裡的理想。”
沐瑤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那個數年前,還帶著幾分青澀與理想主義的年輕軍官身上。
“郭勳奇,出身蜀地望族郭氏,百年書香門第。你十六歲從軍,二十歲考入講武堂。入學時,你在‘我的理想’那一欄裡,寫的是——”
沐瑤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效仿先賢,以手中之劍,護國安民,保我炎黃萬千同胞,財產不受侵犯,尊嚴不被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