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穀,風聲嗚咽,如泣如訴。
當龐萬裡將那柄象征著共和國陸軍榮耀的指揮刀,狠狠插在自己麵前的土地上時,他身後,十幾萬共和國第七集團軍的士兵,如被抽走了脊梁般,一片片地跪倒在地。
兵器落地的“哐當”聲,彙成了一曲絕望的交響。
穀口,革命軍的陣地上,一片歡騰。
“贏了!我們贏了!”
“龐萬裡投降了!第七集團軍完了!”
年輕的戰士們將手中的步槍拋向空中,相互擁抱,喜極而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從未想過能如此“輕鬆”地戰勝共和國最精銳的集團軍之一。
唯有陳慶之,靜靜地立於山崗之上,身後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著穀中那黑壓壓跪倒的人群,看著那個如鐵塔般矗立,背影寫滿“屈辱”與“不甘”的龐萬裡,深邃的眼眸中古井無波。
演得真好。
陳慶之心底輕輕一歎。
不愧是她親手提拔起來的國防部長,這演技,若是放在後世,拿個影帝綽綽有餘。
“總司令!”弗拉保爾興奮地衝到他身邊,臉漲得通紅,“我們勝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勝!您是怎麼做到的?簡直是神跡!”
陳慶之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不是我做到的,是所有將士用鮮血和勇氣換來的。傳我命令,接受投降,收繳武器,打掃戰場。記住,優待俘虜,不許有任何虐待行為。”
“是!”弗拉保爾興奮地領命而去。
三日後,革命軍臨時總指揮部,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正在舉行。
整個營地都沉浸在勝利的狂歡之中,大塊的烤肉滋滋冒油,辛辣的馬奶酒香氣四溢。將領們圍坐在篝火旁,高聲談笑著,吹噓著自己在這場追逐戰中的“英勇”表現。
“那龐萬裡就是個草包!被咱們‘風騎團’耍得團團轉!”
“可不是嘛!二十萬大軍,愣是被咱們三十萬人追著打,最後被逼進死地!簡直是軍事史上的笑話!”
弗拉保爾更是喝得滿麵紅光,他端著一個巨大的牛角杯,走到陳慶之麵前:“總司令!此戰您當居首功!若不是您神機妙算,我們絕不可能贏得如此酣暢淋漓!我敬您!”
陳慶之微笑著與他碰杯,將杯中烈酒一飲而儘。他看著眼前這些興奮不已的將領,知道是時候了。
“諸位。”
他站起身,聲音不大,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崇拜與敬畏。
“我知道,大家心中都有一個疑惑。”陳慶之的目光掃過眾人,“為什麼龐萬裡的第七集團軍,會敗得如此輕易,如此徹底?”
將領們麵麵相覷,喧鬨聲漸漸平息。是啊,這勝利來得太順利,順利得有些不真實。
“因為,龐萬裡根本不是什麼草包。”陳慶之的聲音,擲地有聲,“恰恰相反,他是一位真正的,值得我們所有人尊敬的英雄。”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總司令,您這是什麼意思?”弗拉保爾不解地問。
陳慶之沒有回答,隻是拍了拍手。
兩名親兵,帶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進了篝火的光圈。
那人沒有被捆綁,身上穿著乾淨的革命軍軍服,隻是臉色有些蒼白。正是龐萬裡。
“龐萬裡!”
“他怎麼在這裡?!”
將領們瞬間警惕起來,紛紛握住了腰間的武器。
“都坐下。”陳慶之淡淡地說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眾人遲疑著,緩緩坐下,但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龐萬裡。
龐萬裡走到陳慶之身邊,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對著陳慶之,行了一個標準的革命軍軍禮,聲音洪亮:
“革命軍,第七集團軍代司令,龐萬裡,向總司令報到!”
轟——!
整個營地,仿佛被投下了一枚炸彈。
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是怎麼回事?”弗拉保爾結結巴巴地問,手中的牛角杯都險些拿不穩。
“正如你們所見。”陳慶之的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龐萬裡將軍,並非我們的敵人。他,是我們潛伏在敵人心臟裡,最鋒利的一把尖刀!”
“早在沐瑤篡權,成立所謂的‘炎黃共和國’之時,我就已經秘密與龐將軍取得了聯係。龐將軍深明大義,不願與沐瑤這等獨夫民賊同流合汙,便答應做我們的內應,在關鍵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這一個月的追逐戰,所謂的‘潰敗’,所謂的‘昏招’,都是龐將軍與我,一同為第七集團軍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將這二十萬精銳,完整地,交到我們人民的手中!”
一番話,如平地驚雷,炸得所有人頭暈目眩。
原來如此!
難怪!難怪龐萬裡會犯下那麼多低級錯誤!
難怪他們能贏得這麼輕鬆!
所有的不解,在這一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釋!
短暫的死寂之後,營地裡爆發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熱烈的歡呼!
“總司令神機妙算!!”
“龐將軍大義!”
將領們看向陳慶之的眼神,已經從崇拜,變成了狂熱的信仰。在他們眼中,這位年輕的總司令,早已不是凡人,而是能決勝千裡,算無遺策的神明!
他們看向龐萬裡的眼神,也從敵視,變成了由衷的敬佩。這是一個何等忍辱負重,心懷大義的英雄!
龐萬裡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與謙遜,對著眾人抱拳:“諸位將軍謬讚了!龐某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能為革命事業儘一份力,是我畢生的榮幸!”
看著眼前這和諧無比,眾誌成城的一幕,陳慶之的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苦笑。
沐瑤,你看。
你的劇本,我幫你演完了。
所有人都很滿意。
隻有我知道,台上的兩個主角,內心是何等的悲涼。
慶功宴持續到深夜才散去。
當最後一名喝得酩酊大醉的將領被扶走後,喧鬨的營地終於恢複了寧靜。
篝火漸漸熄滅,隻剩下零星的火星在夜風中明滅。
陳慶之給龐萬裡的酒杯續上溫熱的馬奶酒,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千鈞之重。
“龐大哥,辛苦你了。”
一聲“龐大哥”,讓龐萬裡那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依舊溫潤如玉,眼神卻比草原的夜空還要深邃的年輕人,那張扮演了一個月“屈辱”與“謙遜”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真切的,發自內心的疲憊與苦澀。
“總司令……”
“這裡沒有總司令,隻有子由。”陳慶之打斷了他,“坐吧。”
龐萬裡遲疑了一下,終於在陳慶之對麵的木墩上坐下。
兩人相對無言,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在寂靜的夜裡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