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的,是眼前的困難,是三萬將士的犧牲,是無法逾越的天塹。
而陳慶之看到的,卻是整個棋盤。
他想到的,永遠不是如何攻破一個點,而是如何攪亂整個局。
這種思維方式……
沐淵亭的心頭,猛地一顫。
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個同樣喜歡站在地圖前,用冰冷而又精準的線條,決定千萬人命運的女人。
沐瑤。
子由他……越來越像她了。
“此計雖好,但太過凶險。”沐淵亭強行壓下心中的複雜思緒,提出了自己的疑慮,“無論是翻越太行山,還是奇襲晉中,都需要一支絕對精銳,且能吃苦,能忍耐的部隊。而且,長途奔襲,後勤補給,也是個大問題。”
“兵,我有。”陳慶之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一名一直沉默不語,身材健碩如熊的將領身上。
“程耿。”
“到!”那名將領猛地起身,聲如洪鐘。
他就是當初在戰俘營中,被革命思想觸動,毅然率部“投敵”,並向陳慶之提出“談和”建議的原共和國團長,程耿。如今,他已是革命軍第一軍的軍長。
“我給你五萬精兵。”陳慶之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你,敢不敢替我,去把雁門關拿下來?”
程耿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沒有任何猶豫,猛地一捶胸膛。
“總司令!隻要您一聲令下,彆說太行山,就是刀山火海,我程耿也給您趟平了!”
“好!”陳慶天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向了另一邊。
“弗拉保爾。”
“在!”天胡王子弗拉保爾立刻站了出來。
“我給你三萬‘風騎團’的兄弟。”陳慶之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又嚴肅,“你們是草原上的雄鷹,最擅長長途奔襲和滲透作戰。奇襲晉中這個任務,非你莫屬。但是,我要你記住,你們的任務,是奇襲,是攪亂,不是死戰。一擊不中,立刻遠遁,利用你們的機動性,把敵人耍得團團轉。能做到嗎?”
“總司令放心!”弗拉保爾興奮得滿臉通紅,“我們天胡的勇士,絕不會給您丟臉!”
“很好。”
陳慶之看著眼前這兩位鬥誌昂揚的將領,心中稍定。
他知道,這個計劃最關鍵的兩環,已經有了最合適的人選。
“至於你,淵亭。”陳慶之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沐淵亭身上。
沐淵亭心頭一緊。
“娘子關正麵,就交給你了。”陳慶之的聲音,恢複了一絲溫和,“我不要你進攻,我隻要你,給我在這裡,鬨出最大的動靜。”
“白天,給我擂鼓助威,組織士兵在坡下操練,做出要強攻的假象。晚上,就派小股部隊襲擾,讓他們睡不好一個安穩覺。”
“總之,你要讓娘子關的守軍相信,我們所有的主力,都還在這裡,我們的目標,依舊是這座關隘。你要把他們的眼睛,死死地按在這裡,為程耿和弗拉保爾的行動,爭取足夠的時間。”
沐淵亭重重地點頭:“我明白!”
他知道,這是一個同樣重要,卻更加考驗耐心和演技的任務。
“去準備吧。”陳慶之揮了揮手,“三日後,全軍按計劃行動。”
“是!”
所有將領齊聲應諾,帶著亢奮與激動,魚貫而出。
很快,喧鬨的指揮所內,隻剩下了陳慶之和沐淵亭兩人。
“子由……”沐淵亭看著地圖上那兩條瘋狂的箭頭,忍不住問道,“這個計劃,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陳慶之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輕輕撫過地圖上冰冷的山脈輪廓,腦海中,卻浮現出沐瑤那張總是帶著一絲嘲弄笑意的臉。
她曾經對他說:棋盤上的棋子,走法是固定的。想要贏,就要學會做那個,在棋盤之外落子的人。
他當時不懂。
現在,他懂了。
“是她教我的。”陳慶之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無人能懂的疲憊與苦澀。
沐淵亭聞言,身體猛地一僵,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三日後,夜色如墨。
兩支悄無聲息的隊伍,如同鬼魅一般,離開了娘子關下的大營,分彆融入了北方那無儘的黑暗山脈之中。
娘子關的正麵戰場上,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熱鬨”。
戰鼓聲、呐喊聲、操練聲,徹夜不息,火把將整個山穀照得亮如白晝,一副大戰在即的模樣。
關城之上,共和國的守將舉著望遠鏡,看著下方那“聲勢浩大”的革命軍大營,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還想攻關?就讓他們鬨騰吧,等他們鬨騰夠了,自己就會絕望的。”
他並不知道,真正致命的危機,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逼近。
而在後方的大營中,陳慶之獨自一人,立於山崗之上。
他沒有去看娘子關的“熱鬨”,也沒有去為那兩支孤軍深入的部隊擔憂。
他的目光,穿過重重夜幕,望向了西南方。
那裡,是蜀州,是劍門關。
是姚青,和她的兩百輛“鐵王八”。
那才是這場棋局裡,真正決定生死的,另一個戰場。
他抬起手,仿佛想抓住什麼,最終卻隻是無力地垂下。
“沐瑤,你看好了。”
“這盤棋,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