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全員防空!!!”
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在無線電頻道裡炸響,卻瞬間被淹沒在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聲中。
伍洲豪猛地拉下坦克艙蓋,就在那一刹那,大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轟——!轟——!轟——!
不是炮擊。
是航彈。
數十枚重達五百磅的航空炸彈,如同死神投下的黑色權杖,精準地砸在了革命軍裝甲集群的衝鋒路線上。
泥土混合著鋼鐵碎片,被掀上了百米高空。幾輛剛剛還在咆哮衝鋒的“燎原”坦克,瞬間被巨大的氣浪掀翻,像玩具一樣在空中翻滾,重重地砸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燃燒的廢鐵。
“怎麼回事?!哪裡來的炸彈?!”
伍洲豪透過觀察窗,驚恐地望向天空。
原本初升的朝陽,此刻被無數黑色的剪影遮蔽。
那是飛機。
是沐瑤引以為傲的“開拓者”式戰鬥機和“毀滅者”式轟炸機。足足兩百架,密密麻麻,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禿鷲,盤旋在裕城的上空。
它們俯衝,投彈,掃射。
機翼下噴吐出的火舌,在地麵上犁出一道道死亡的溝壑。那些原本靈活機動的“燎原”坦克,在來自天空的降維打擊麵前,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完了……”
陳慶之站在指揮所的高地上,手中的望遠鏡微微顫抖。
他看著那漫天的機群,看著自己心血鑄就的裝甲師在空襲中苦苦掙紮,臉色蒼白如紙。
“總司令!撤吧!沒有製空權,坦克就是活靶子!”參謀長紅著眼嘶吼,“再不撤,裝甲一師就要打光了!”
撤?
往哪裡撤?
身後就是幾萬名正在穿插迂回的步兵兄弟。裝甲部隊一撤,郭勳奇的“盤古”坦克群壓過去,那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不能撤。”
陳慶之死死地抓著欄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靜,“告訴伍洲豪,死也要給我釘在陣地上!哪怕是用坦克殘骸堆,也要給我堆出一道牆來!”
“可是……”
“沒有可是!”陳慶之猛地轉頭,看向身後的沐淵亭,“我們要等風來。”
沐淵亭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手表,沉聲道:“時間到了。”
就在這時,戰場的北麵,那層厚厚的積雨雲中,忽然鑽出了一個小黑點。
緊接著是兩個,三個,十個……
一百個!
那不是沐瑤那種塗著黑色啞光漆、充滿工業暴力美學的全金屬戰機。
那是一群雙翼機。機身蒙著帆布,塗著鮮豔的紅色五角星,看起來簡陋,甚至有些笨拙。
但它們的數量,足足有三百架!
“那是什麼?!”郭勳奇在指揮車裡,難以置信地看著雷達上突然出現的密集光點,“陳慶之哪裡來的飛機?!”
沒有人能回答他。
這是北境三年,傾儘所有資源,甚至拆了無數拖拉機引擎,秘密組裝出來的“海燕”式戰鬥機。
它們飛得不快,飛得不高,火力也不猛。
但它們有一個特點——靈活,且不要命。
“同誌們!”
“海燕”機群的長機裡,飛行大隊長魏雲飛拉下防風鏡,對著無線電怒吼,“前麵就是敵人的王牌空軍!咱們的飛機不如人家,咱們的炮不如人家,但咱們的骨頭,比他們硬!”
“為了新世界!撞也要把他們撞下來!!”
“殺!!!”
三百架“海燕”,像一群發了瘋的馬蜂,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那群黑色的鋼鐵禿鷲之中。
天空,瞬間變成了絞肉機。
一架“開拓者”戰機剛剛咬住一架“海燕”,還沒來得及開火,就被另一架“海燕”從側翼撞上了機翼。
轟!
兩架飛機糾纏在一起,化作一團巨大的火球,墜向地麵。
“瘋子!這群瘋子!”
共和國的飛行員們慌了。他們受過最專業的訓練,學過最先進的戰術,但他們從未見過這種打法。
對方根本不在乎什麼狗鬥技巧,就是仗著數量優勢,三架甚至五架圍攻你一架。子彈打光了就撞,機翼斷了就當炸彈用。
短短十分鐘,天空下起了“鐵雨”。
無數燃燒的殘骸,如同隕石般墜落。有的砸在坦克上,有的砸在戰壕裡,分不清是敵是友。
原本占據絕對優勢的共和國空軍,竟然硬生生地被這群“土飛機”給拖住了,甚至被迫拉升高度,放棄了對地麵的轟炸。
“好機會!”
地麵上,伍洲豪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天上的兄弟在拚命,地上的也不能當慫包!
“全車組注意!”
他猛地一腳踹開艙蓋,將半個身子探出炮塔,對著通訊器咆哮,“趁著天上那幫狗日的沒空管咱們,給老子衝!貼上去!跟那群鐵王八臉貼臉!我看他們的炮能不能打到自己人!”
“衝啊!!!”
幸存的六百多輛“燎原”坦克,再一次發動了引擎。
它們穿過燃燒的彈坑,碾過同伴的殘骸,像一群被激怒的狼群,頂著郭勳奇那兩千輛“盤古”坦克的炮火,發起了決死衝鋒。
距離,五百米。
距離,三百米。
距離,一百米!
轟!
一輛“燎原”坦克全速撞在了一輛“盤古”坦克的側麵。巨大的衝擊力讓兩輛坦克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燎原”的車頭深深地凹陷進去,但它的炮管,卻直接頂在了“盤古”的履帶上方。
砰!
零距離開火!
穿甲彈沒有任何懸念地擊穿了裝甲最薄弱的部位,引發了彈藥殉爆。“盤古”坦克的炮塔像香檳塞子一樣被崩飛了出去。
混亂。
徹底的混亂。
原本涇渭分明的戰線消失了。雙方的三千多輛坦克,像兩群鬥毆的醉漢,徹底扭打在了一起。
炮口對著炮口,履帶絞著履帶。
你打斷我的炮管,我撞斷你的負重輪。
沒有戰術,沒有指揮,隻有最原始、最血腥的鋼鐵互毆。
裕城,這座古老的城市,在這一刻,徹底淪為了鋼鐵的墳場。
這裡沒有空氣。
隻有濃烈的柴油味,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以及火藥燃燒後的刺鼻硝煙。
伍洲豪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被扔進高壓鍋裡的肉。
坦克內部的溫度已經超過了五十度。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裡,蟄得生疼,但他根本騰不出手去擦。
“裝填!快裝填!”
他嘶吼著,聲音因為缺水而變得像破風箱一樣嘶啞。
“團長!沒穿甲彈了!隻剩高爆彈了!”裝填手帶著哭腔喊道,他的雙手全是血,指甲蓋翻起,那是剛才搬運炮彈時被夾斷的。
“那就用高爆彈!隻要是能響的,都給老子塞進去!”
伍洲豪一腳踹在炮手的椅背上,“兩點鐘方向!那個鐵王八正在轉炮塔!彆讓他瞄準!轟他履帶!!”
轟!
炮身劇震。
那一發高爆彈雖然沒能擊穿對方的正麵裝甲,但巨大的爆炸衝擊波震斷了對方的履帶銷。那輛龐大的“盤古”坦克像一頭斷了腿的大象,原地趴窩,隻能無助地轉動著炮塔。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
周圍全是敵人。
一輛共和國的“盤古”坦克從側麵的煙霧中衝了出來,那根粗大的88毫米炮管,黑洞洞地指著伍洲豪的座駕。
距離不到二十米。
在這個距離上,哪怕是一塊鋼錠也能被打個對穿。
“完了。”
伍洲豪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的那個口袋,那裡裝著一塊銀色的懷表。
然而,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降臨。
斜刺裡,一輛已經燃起大火的“燎原”坦克,像一顆燃燒的流星,瘋了一樣衝了過來,狠狠地撞在了那輛“盤古”的側麵。
巨大的撞擊力讓“盤古”的一炮打偏了,炮彈擦著伍洲豪的頭皮飛過,削掉了半個潛望鏡。
那是三連長的車。
伍洲豪眼睜睜地看著那輛燃燒的坦克裡,三連長滿身是火地爬出半個身子,手裡舉著一枚反坦克手雷,塞進了“盤古”坦克的觀察窗。
轟隆!
兩輛坦克同歸於儘。
“三連長!!!”
伍洲豪的雙眼瞬間充血,眼角崩裂。
這就是裕城戰場。
這就是坦克兵的宿命。
在這裡,生命是以秒為單位計算的消耗品。
戰鬥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
雙方都沒有撤退,也沒有停止攻擊。
郭勳奇也是個狠人。他發現“盤古”坦克在近戰中吃虧後,竟然下令所有坦克手鎖死艙蓋,不許後退一步,同時調集了所有的重炮,對混戰區域進行無差彆覆蓋射擊。
“瘋了!都瘋了!”
沐淵亭看著前線傳回來的戰報,手都在抖。
“不管敵我,全部覆蓋?”他難以置信,“他就不怕把自己的裝甲師也炸光嗎?”
陳慶之麵無表情地看著地圖,眼底深處是一片死寂的寒冰。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比起人命,沐瑤更在乎輸贏。”
陳慶之緩緩說道,“既然他想換命,那我們就陪他換。”
“命令步兵師,全部壓上去。”
“沒有反坦克武器就用炸藥包,沒有炸藥包就用燃燒瓶。哪怕是用牙咬,也要把那些鐵王八給我留下來!”
隨著這道命令的下達,戰場的慘烈程度再次升級。
無數革命軍戰士,利用夜色和硝煙的掩護,像螞蟻一樣爬向那些鋼鐵巨獸。
他們用身體堵機槍眼,用集束手榴彈炸履帶。
雨水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地上的泥漿已經變成了暗紅色,那是血漿混合著機油的顏色。
每一寸土地,每一塊彈片,都浸透了鮮血。
到了第五天,雙方的坦克數量都銳減了一半。
原本密集的衝鋒隊形,變成了零星的單車決鬥。
很多坦克已經打光了炮彈,甚至燒乾了燃油。於是,最荒誕的一幕發生了。
坦克手們爬出坦克,拿著扳手、撬棍,甚至是石頭,在兩輛鋼鐵巨獸的殘骸之間,展開了最原始的肉搏。
伍洲豪坐在一輛被打廢了的“盤古”坦克履帶上,手裡拿著半截香煙,手抖得怎麼也點不著火。
他的坦克早在昨天就報廢了。全車組四個人,隻活下來他一個。
他現在是步兵。
或者說,是這片鋼鐵廢墟裡的孤魂野鬼。
“團長……”
一個小戰士踉踉蹌蹌地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水壺。那是警衛員小劉,但他的一隻胳膊已經沒了,袖管空蕩蕩地隨風飄蕩。
“喝點吧,是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小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帶血的牙齒。
伍洲豪接過水壺,仰頭灌了一口。
水裡有股鐵鏽味。
“咱們……還剩多少人?”他問。
“不知道。”小劉搖搖頭,看著遠處還在冒煙的戰場,“大概……沒多少了吧。”
伍洲豪沉默了。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那裡的“海燕”已經看不到了。三百架飛機,早在第一天就拚光了。
現在天上飛的,又是那些黑色的“開拓者”。
但它們也不敢低空俯衝了。因為地麵上到處都是燃燒的殘骸,濃煙遮蔽了一切視野。
“還得打多久?”小劉輕聲問道。
伍洲豪把煙蒂扔進泥水裡,撿起旁邊的一支步槍,拉動槍栓。
“打到死為止。”
戰爭進行到第十天,已經不再是戰術的博弈,而是意誌的淩遲。
裕城平原上,一場罕見的暴雨不期而至。
這對於重達六十噸的“盤古”坦克來說,是毀滅性的災難。
原本堅硬的土地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沼澤。那些不可一世的鋼鐵巨獸,一旦停下來,就會緩緩下陷,直到泥漿沒過負重輪,甚至淹沒底盤。
郭勳奇引以為傲的機動性,徹底歸零。
“推!給我推!!”
一名共和國軍官站在沒過膝蓋的泥水裡,揮舞著手槍,歇斯底裡地指揮著一群士兵試圖把一輛陷入泥潭的坦克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