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先離。”
武又思的聲音低沉而又決絕,仿佛用儘了渾身的力氣。雖然郎中說,今次藥量不多,性命無礙。可武又思看著李婠那被毒藥戕害的疼痛貌,終於下定決心。況且說,聖人步步緊逼,不願乾休。留給雙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不願寫《放妻書》,還請郡主擇一先生代筆,代婠兒寫下《放夫書》吧。”
說罷此話,武又思便撫著額頭,坐到一旁悄然淚流。淚珠砸到了袖子裡,暈開了一朵朵暗色的花。
平陽郡主噙著眼淚,喚府中一筆吏過來,速速的擬定了《放夫書》。一式兩份,再由雙方簽押。
武又思將他的那一份疊好了揣進懷裡,酸著鼻子道:“待我一返京,便去太常寺加蓋官戳,速速辦理。”
隨後,他在臨走之前,再看了李婠一眼,眼中噙著的淚刷地滾下。此時的李婠亦是閉著眼睛,無聲淚流。
“若事情有過去的那天,我再來府中求娶。若是沒有過去的那一天,便約來世吧。”
話罷,武又思噗通一聲跪下,朝平陽郡主施了個大禮,“那就有勞郡主,多多照顧婠兒了。雖然我二人已無夫妻之名,可仍有夫妻之情。但凡有用得著我武又思的地方,郡主隻管開口。”
平陽郡主老淚縱橫,把他扶了起來,“好孩子,你這幾年來,待婠兒如何,我心知肚明。隻是感情再可貴,也沒有人命重要啊。快些回去吧,飛雪漸大,路上留心。”
武又思誒了一聲,抹掉眼淚,擰頭就走。
他的腳步沉重而踉蹌,身影孑然地撞進了大雪之中,雪花迅速覆蓋了他的肩頭,仿佛要將他吞沒在這片蒼茫裡。每一步都踏得艱難,卻毫不回頭,隻因前方是不得不赴的命途。
回京的路上,喝風飲雪。
在一家小茶棚略歇一歇腳,飲下馬時,剛好撞見了馬詩童一行。
他並不認識她們,起先,他隻感到她們的目光,像是蟲子一樣在自己身後爬來爬去。
隨後,他猛一轉頭,兩個人便急忙底下頭去。目光睃巡之間,看出一旁拴著的兩匹馬,乃是冰台司的馬。
鞍轡嶄新,轡頭暗鑲碎冰銀紋,那是冰台司慣用的標記。
武又思不覺冷笑。第三波刺客,又來了呀。
他心頭一凜,倏地起身,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徑直走向馬詩童所坐之處。
茶棚裡一時寂靜,隻聽得見爐上水壺嘶嘶作響。
他踩著凳子,神色冷峻,對馬詩童開門見山地說道:
“兩位特使回吧,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已與李婠和離,二位若不放心,這便親自一觀吧。”
說著,把《放夫書》從懷中取出,向二人攤開了。
紙張微皺,墨跡尚新,在冷風中簌簌輕響,像一段不肯安葬的往事。
馬詩童愣了一下,沒料到他如此直接。這便打眼掃了一遍《放夫書》,目光又急又密,如檢公文。
武又思撣了撣紙張,咬著牙說道:“二位看清楚了吧?若是看清楚了,這便回冰台司複命吧,不用再枉殺一條性命了。”
雪花落在紙角,頃刻消融如淚。
馬詩童緊閉著雙唇,一時無話。武又思瞥了她一眼,這便冷哼一聲,將《放夫書》收回懷中,坐回他的位置上,繼續大口飲茶。
飲罷了茶,重重的擲了茶碗。武又思躍上馬去,繼續趕路。
另一女衛望了望他的背影,對著馬詩童低聲說道:“咱們冒雪而來,下了這麼的力氣,原以為能立上一功。誰料,竟是白跑一趟。”
馬詩童咬了咬後槽牙,譏誚地說道:“誰知那《放夫書》是真是假。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咱們既然來了,就休想如此簡單的,將咱們打發回去。”
“喲,童姐,你這是什麼話?沈副司再三交待,見機行事。時下已然和離,不必再下殺手了。”
馬詩童忽然攥緊了腰刀,刀鞘上的冰紋在雪光裡泛著冷意:“可我怎麼覺得,沈副司要的是‘萬無一失’,不是‘見機行事’。”
她抬眼,望向平陽郡方向,睫毛上沾著的雪粒像淬了毒的針,“走,既然要驗,就驗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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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十二,一大早,
沈悅就樂淘淘的向李值雲彙報道:“難題解了,他們和離了,昨兒他一返京,就去太常寺辦理和離手續了。這個武又思啊,當真是個有情之人。所寫的,還不是《放妻書》,而是《放夫書》。”
李值雲聽到,笑眸彎彎,不禁打趣道:“他是想說,他是被李婠拋棄的,誰人若做了下家,就是撿了彆人不要的東西。”
沈悅噗嗤一笑:“這不就是在打公主的臉麼?也間接的,打了聖人的臉。這事辦的,怪幽默的。”
李值雲笑著搖了搖頭:“不論如何,總算不用人命來填了。對了,馬詩童怎麼沒回來?”
沈悅噝了一聲:“對啊,算著時間,也該回了。平陽郡離京城,不過半日馬程。”
李值雲目色一凜:“速速飛鴿傳信,即刻召回。若二人膽敢為了立功,而妄自動手,這新建的詔獄,便是她們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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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悅領命,快步而去,兩條眉毛已經擰成了兩團疙瘩。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廂終於勞燕分飛,和離了,令月公主那廂又不願意了。
上陽宮的朱門被踹得砰砰響時,殿內的鎏金銅爐正燒著一兩千金的龍涎香,煙縷扭著細腰往上鑽,卻被公主的喊叫聲撞得七零八落。
令月公主在大殿裡直跳,一張俏臉早已變成了豬肝色,“阿娘!武又思那個狗東西,他寫《放夫書》是什麼意思?是說我搶了李婠不要的男人嗎?是說我比李婠賤嗎?”
聖人皺著眉,一旁的王公公連忙撿起翻倒在地的茶盞。盞中本有剛燉好的木瓜百合羹,還冒著熱氣,卻被公主掀翻在地上,羹汁濺得滿地都是。
“令月,你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撒潑?”